四、督办军务处的实际作为和困境 十月初八日,即督办军务处正式运行的第一天,光绪帝叮嘱翁同龢:军机处差事,他可以提早“散值”(翁在十月初六日已奉派军机大臣),但督办军务处“不能一日不去”。(58)由此可见光绪帝对该处的重视。但从督办军务处随后的作为来看,它明显未达到统治者的预期,在战局中的实际作用非常有限。 首先,重要部署和建言献策甚少,缺乏主动作为。在当时政体内,任何一个机构的重大决定、重大安排都需要请旨裁夺,所以必定要体现在奏件当中。督办军务处也不能例外(尽管它偶尔可以不请圣旨而直接做出军事部署)。检视督办军务处在战争时期的奏折情况就会发现:第一,督办军务处上奏的频率不高。从设立之初到战争结束,约5个月时间内,只上奏10批次,累计21件折、片(奏折10件,奏片11件)。(59)这21件折片中,剔除奏调章京、奏报刊刻关防等例行公事者,涉及军务布置者有12件。通过整理这12件折片,发现甲午战争期间由督办军务处议决的重大事项,只有如下10件: 十月初八日,请调正定、宣化等地练军驻防近畿以厚兵力。(60)十一月初三日,请将前拨神机营营伍(此时驻扎蓟州一带)仍留京设防;又请严拿近畿土匪。(61)十一月二十三日,允胡燏棻所请暂行停办汉纳根洋枪队、将相关经费用于购买枪械,又请将程文炳营中副将汤荣恩革职(其所部勇丁骚扰百姓)。(62)十二月二十三日,议复钦差大臣刘坤一战局布置8条,其中“申明赏罚”“筹划器械”“酌给津贴”“添募亲军”及请调刘光才、申道发两军一同出关等5条均议准。请调程文炳、董福祥两军一同出关一条议驳。(63)十二月二十七日,允胡燏棻所请编练新军,先练10营(这就是后来的小站练兵);又请将牛师韩7营、马心胜6营交钦差大臣刘坤一带出关。(64)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二月十八日,请添派神机营队伍扼要驻扎喜峰口。(65)三月二十五日,请将董福祥部总兵曹凤辉撤去差事。(66)这些奏请均奉旨“依议”。 在这10件事项中,刘坤一条陈和胡燏棻练兵一事均是奉旨交议之事,由督办军务处自己议决、主动提议者只有寥寥8件。由此可见,尽管督办军务处每天下午都在开会商议,但它针对战局的布置并不多,而战略性布置尤其少见(调正定等地练军驻防近畿、调神机营驻扎喜峰口勉强算是此类布置),自然难以期望从这里产生扭转全局的决策。 其次,大臣们常敷衍局面、闲散少事。作为“督办大臣”的奕,经常不去督办军务处。如甲午年十月,督办军务处设立之初的25天中,奕至少5次缺席或“先散”。作为“会办大臣”的奕劻情形与其近似。两名最重要的主管大臣时常不出席会议,证明督办军务处并没有太多重要事务等着他们定夺,每日所议可能多是寻常事务。翁同龢于十月二十二日曾记:“至督办处,闲话而已,两邸诸公皆集。日日如此、以后不再记。”其闲散之情形,由此可窥见一斑。(67) 再者,督办军务处不孚众望、饱受责难。督办军务处设立之初,朝野一片振奋。言官奏称此举“不独京师欢腾,四海亦为震跃”,认为“此全局一大转机”。(68)从中能够看出时人对督办军务处寄予厚望。但数月过后,人们看到督办军务处亦显暮气沉沉,于战局布置并无建树可言,失望之情溢于言辞。至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正月,便有言官主张将督办军务处裁撤,认为既有军机处,就无需设督办军务处。(69)这也说明,该处设立以来,没有太多作为,在舆论看来已无存在必要。 以地位而论,督办军务处不可谓不尊(两位亲王,三位军机大臣);以权力而言,督办军务处不可谓不大(军机处之外惟一可以筹划战局的中央机构,又奉旨节制各路大军);以财力、人力而论,督办军务处不可谓不充足(100万两经费,所有奏调人员一概批准)。为何如此优越的条件,竟不能在战局中有所作为?其中原因虽难以一一澄清,但笔者认为,显而易见者有如下三点: 第一,无章可循、办事随意。督办军务处产生于战争危机关头,统治者对它的期待很明显:希望它能扭转乾坤,力挽危局。但对它在战局中如何发挥作用、扮演何种角色是不明晰的。其具体表现是,先把督办军务处最主要的人选确定下来并赋予他们很大的权力,至于这套人选今后如何行使权力,则需要边办事边摸索。这种做法,就是典型的“得人而治”,重人选、轻制度。所以,该处成立之始,没有章程、没有建置。其后奕奏报的“办事大概情形”只是一种内部规程,不是朝廷意志。所以,自始至终,对于督办军务处如何办事、办哪些事,朝廷都没有定下“规矩”。这是其相对于军机处的一个严重短板。没有规矩导致的结果有利有弊。一方面,没有规矩,意味着督办军务处的权限不明,可以无限大,任何军务都可以管。所以才会出现督办军务处不请圣旨直接调动军队的事情。另一方面,没有规矩,办事随意性就大:如果有关人员尽心办事还好;如果敷衍差事,该处就形同虚设。而在督办军务处实际运行过程中,后一种情况恰恰很常见。首先是大臣缺席严重,有时出席的大臣甚至只有一二人。(70)其次是会议时间也极其随意,有时“稍聚即散”。再者是会商内容也无规则,每天可以形成结论,也可以不形成结论,有时纯属“空谈”。(71)试想,如果督办军务处会议也像上午的军机处会议,对讨论事项逐一形成意见、拟定“奏片”,第二天交光绪帝请旨,那么其会议必定更能务实,其人员也不会随便敷衍。没有这套定制,就只有靠督办大臣的自觉。其精力充足、态度认真时,也议定过重大的部署。其态度敷衍时,则草率收场。 第二,督办大臣精力、才力严重不足。督办军务处6名大臣,都属当时政局中权势最大的重臣,兼差也就特别多。如奕,在督办军务处设立时,他已是总理衙门领班大臣、海军衙门领班大臣和“联合班子”成员。其上午时段,必须会同军机大臣商议军务。其他总署差事、海署差事和督办军务处差事,都只能在下午处理,常常造成分身乏术之势。再如翁同龢,他和李鸿藻可能是督办军务处办事最尽心的两名大臣,出勤率亦高。但他于十月初六日之后担任军机大臣,还兼任上书房大臣和户部尚书、管理国子监事务,对督办军务处事务常常力不从心,有时户部的事务紧急时,他就不到督办军务处参会。(72)军机大臣李鸿藻的情形与其相近。即便是位次最后的长麟,也有礼部侍郎、右翼总兵、副都统3个职务。如此多的兼差,即便对督办军务处的事务非常尽心,其精力亦难以支撑,何况有些大臣(比如奕)的主要精力不在督办军务处上面。同时,该处6名大臣中,奕已赋闲10年之久,且没有参与战争初期的筹议,一切殊为陌生。奕劻一向以平庸著称,翁、李系书生,不谙军务。荣禄号称“知兵”,但也只是统带过神机营,几乎没有前线作战经验。长麟出身科举,与翁、李类似。所以,这6人限于才短,对军务常常一筹莫展,翁同龢在日记中经常这样描述会议局面:“诸公相对,一筹莫展”或“楚囚相对,意况不堪”(73),面对糟糕的局势心急如焚,但拿不出切实有效的办法。 第三,内部分歧严重、矛盾尖锐。督办军务处内部存在非常严重的政治分歧,最为突出者是和战分歧。奕奉旨督师,本应专注于军务,但其复出之后,锐气全无,事事迎合慈禧太后,试图借“议和”速了残局。因此,他把主要精力用在总理衙门差事上,对督办军务处的事务并不热心。翁、李二人御侮心切、力主战事,但在奕经常缺席的局面下,也难以有大的作为。此外,督办军务处内部4名“会办大臣”之间,没有明确的分工和权限,地位相同。这样一来,他们在议事中的发言权难分高下,如果所持态度接近还好,如果态度不一致,如何处理分歧就无章可循,全看当事人的坚持程度。督办军务处设立之初即遇到这样的问题。十月中旬,他们商议汉纳根“练兵十万”一事。对此,翁同龢支持、荣禄反对,其他人不置可否。翁、荣都是会办大臣,并没有高下之分,又无表决程序。故两人只有通过争吵来解决争端,关系几近决裂。荣禄于十一月致鹿传霖(时为陕西巡抚)密信,曾称他与翁“几于无一日不因公事争执”。(74)此外,翁与奕的相处也不和睦。十月十二日这一天,两人在会议中发生争执,翁一怒之下“拂衣先归”。(75)以当时战局之恶劣,齐心协力亦难以补救时局,何况如此矛盾重重。由此可知,督办军务处作为之有限,也是意料中之事。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三月,《马关条约》签订。相关“军务”基本宣告结束。但随后督办军务处仍然被保留着,直到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五月才被裁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