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东巴纸商品化过程中纳西族内部主体的文化认同 在旅游市场的推动下,东巴纸不仅是神圣性的祭祀用纸,更是旅游衍生出来的文化商品,其用途发生较大改变。对于东巴纸的商品化,纳西族内部各主体的认知和理解存在明显差异。基于纳西族内部主体的身份特征,本文将他们划分为四类群体,分别是“东巴纸坊”、“东巴祭司”、“纳西族地方精英”和“纳西族普通民众”,探讨族群内部各主体对东巴纸的商品化认知差异及其文化认同。 1.东巴纸坊:经济利益和文化传承的共赢。作为东巴纸商品化的主要推动者,东巴纸坊是旅游发展场域下的文化经营主体。东巴纸坊以资本化的运作模式生产和经营东巴纸商品,希望借助商品化的力量将传统东巴纸变成全新的、有交换价值的旅游文化商品,以达到经济和文化双赢的目的。在熟知游客追逐“异文化”消费需求的前提下,东巴纸坊在东巴纸产品设计、生产、销售等各个环节会尽量体现纳西族特色,以满足游客求新、求异心理,借此实现东巴纸商品的经济价值。东巴纸坊经理J1提到:“我们不可能原封不动地把传统东巴纸搬到旅游市场里,这样游客不会喜欢,我们也没法做生意,所以我们的设计师肯定会在传统东巴纸上做一些改动。”而且,为了强化游客消费体验,东巴纸坊在特定的门店里放有东巴纸的制作工具,定期给游客表演如何制作东巴纸,让他们有机会观看东巴纸的制作过程,甚至亲手制作东巴纸。同时,东巴纸坊也试图通过商品化方式复兴古老的东巴纸工艺,实现传统东巴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因此,东巴纸坊对东巴纸的制作要求极为严格,力求尽可能地按照传统造纸方法制作东巴纸。另外,纸坊对员工的言行举止也有明确的规定,如给游客介绍东巴纸商品的时候,员工必须先介绍东巴文化和纳西族的历史,再介绍东巴纸的地位和特色,最后才介绍东巴纸坊的产品,正如东巴纸坊培训师J5强调:“东巴纸坊是为了传播东巴文化而在出售东巴纸的,而不只是单单卖产品。我们在销售的时候,首先让游客了解东巴文化,让他们认可东巴文化,而不只是为了纯粹地出售各种纸的。”东巴纸坊运用现代化的商业运行机制,尝试用物态化方式展示纳西族的深厚文化内涵和极具吸引力的精神元素,改变以往东巴文化封闭、保守等局限,将东巴文化纳入现代发展道路,以实现经济利益和文化传承的共赢,从而推动东巴文化的现代化。这是其对东巴纸商品化的内在诉求和文化认同。 2.东巴祭司:神圣文化世俗化。作为传统东巴纸的真正制作者和使用者,东巴祭司是东巴纸工艺传承的忠实拥护者,这为东巴纸的商品化提供了可能性。东巴祭司认为东巴纸的商品化是一种把游客需求和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发展方式,能够有效地避免东巴纸被现代社会淘汰的命运。用商品化这种现代化形式把神圣的东巴纸包装、出售给世俗的游客,既满足游客对异质文化的“窥视欲”,又为东巴纸的传承和保护提供外在的力量,正如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D2所言:“所有人和物包括民族文化如果想要生存,就必须找到合适的发展之道,而商品化就是民族文化的生存方式。虽然东巴纸是神圣的宗教用纸,在市场中也难免会被世俗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是,对于东巴祭司来说,作为宗教祭祀用纸,东巴纸仍是神圣文化的象征。在物质资源极为丰富的今天,东巴祭司依然坚持亲手制作东巴纸、自觉地传承东巴纸制作工艺,以凸显东巴文化的神圣性和传承性。虽然东巴纸坊会给这些祭司们一定的折扣购买东巴纸,但是为了避免其他东巴祭司的讥笑和议论,几乎所有的东巴祭司都拒绝到东巴纸坊采购,正如东巴祭司D4多次提到:“我们极少会用东巴纸坊的纸去书写经书的,因为这样做会被他们笑,我们脸皮又薄,大家就不敢去买纸。而且东巴世家都是自己做纸、自己写经文,这是我们的文化传统。如果哪个东巴家里没有造纸的话,他们一般会选择用交换方式来获得东巴纸。”由此看来,东巴祭司认为东巴纸需要借助商品化的方式传承造纸工艺,而东巴纸坊生产的东巴纸只是一种属于游客旅游商品,仅供游客观赏和收藏,无法体现东巴纸的核心用途和宗教文化意义,与他们宗教生活是完全分离的。东巴祭司支持并认同东巴纸在前台走向旅游商业化,而作为后台的文化主持者,他们依然秉持传统的东巴纸生产方式和文化功能。 3.纳西族地方精英:资本的相互转化。纳西族地方精英在此主要是指具有一定文化教育背景、对纳西族文化有着较为充分认知、具有社会影响力的纳西族人士,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文化相关部门人士等。这些精英参与东巴纸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和定期举办东巴纸文化活动,对东巴纸的文化传承起间接的推动作用。对于纳西族地方精英来说,东巴纸的商品化是在市场经济背景下传统文化寻求发展的一种方式,其本质是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的相互转化,而这种资本的转化源于生产者和消费者双方的需要。W3认为:“在古城里面打着东巴文化名号来卖东巴纸,其实就是想通过商品化实现经济价值,跟东巴文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因为游客不追求真正的东巴文化,所以商家对文化真正内涵的挖掘远远不够。”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东巴纸坊违背了传统东巴纸的理念——手工制造,用机械生产代替了大部分的手工生产,以提高生产效率来满足大量的游客需求。东巴文化协会工作人员W2也指出:“政府要求用最原始的生产工艺来造纸,但是,现在引入了新的现代工艺,包括用机器打磨、印刷、捣浆。如果用人工的话,效率非常低,每天生产出来的纸都是非常少的,而且非常耗时,没有办法适应现在大生产的需要。”另外,东巴纸的生产步骤极其复杂和繁琐,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由此,东巴纸坊常常用价格低廉的皮纸顶替真的东巴纸,减少生产成本和提高生产效率,以便获取更高的经济利益。再者,一般游客难以辨别东巴纸的真伪,甚至不在意它的真实性,因而是否传统并不影响东巴纸坊的销售量。正如丽江东巴文化博物馆工作人员W1所言:“现在古城卖的纸都不是真正的东巴纸,而是皮纸。皮纸会比真正的东巴纸要薄一些、柔韧性差一些,但跟东巴纸长得非常像,这种皮纸应该是在昆明或者是安徽进货的。通过用假的东巴纸来充当真的东巴纸,以获取利润最大化。”在市场经济的背景下,纳西族地方精英认为东巴纸坊以改变东巴纸的基本用途、用皮纸冒充东巴纸的方式实现东巴纸的商品化,不仅破坏了东巴纸本身所蕴含的宗教文化内涵,更是损害了东巴文化的真实性,无益于东巴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地方精英尽管对东巴纸商品化的现实有着充分认知,但其以保护纳西族文化为己任,对于传统文化高度认同,对于以逐利为主要目的的东巴纸商品化持质疑态度。 4.纳西族普通民众:民族身份的表征工具。东巴纸在普通民众的生活中是神圣的象征,他们仅仅是东巴纸的间接使用者。在纳西族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传统东巴纸难以触及,但是,旅游的发展为纳西族普通民众接触东巴纸提供了可能性,而纳西族员工以向游客介绍和宣传纪念品的方式参与了东巴纸的商品化过程。对于普通纳西族人来说,他们对东巴纸商品化的认知反映了旅游情境下对自我民族身份的建构过程,而这一过程主要依赖于东巴纸背后的文化意义和民族符号。作为宗教用纸的东巴纸一般只会出现在祭祀活动中,正如客栈老板R3所说:“小的时候在一些葬礼的场合里就见到过东巴纸,但是现在我们很少举办传统葬礼,也很少有机会再看到东巴纸了。”然而,大量游客涌入丽江体验“异质性”的东巴文化,促使普通民众逐渐意识到“民族特色”的重要性,亟须用有形的物质载体把自己的民族身份“符号化”。在此背景下,东巴纸以旅游工艺品的新功能进入纳西族普通民众的视野,为他们提供了富有“纳西族特色”的商品表征自己的民族身份,饭店老板R4给游客介绍丽江古城纪念品,常常提到东巴纸坊:“我觉得东巴纸坊卖的东西就很能体现咱们东巴文化,所以我们经常会推荐他们去东巴纸坊看看。”而且,与游客交流过程中,他们的言语极其强调“东巴纸是纳西族的文化遗产”、“我们是纳西族人”、“老祖宗留下来的”,借此凸显东巴纸的文化意义、文化归属,并继而强化自我的民族身份,饭店老板R2多次提到:“东巴纸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我们祖先就是在东巴纸上记录我们纳西族的历史文化。”由此来看,在丽江旅游的发展背景下,东巴纸不仅以商品化的方式获得新生,而且也成为纳西族普通民众表征民族身份、文化认同的物质载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