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正月望夜,乃是元宵节的第一天,此夜不但京城都邑,就连外州偏僻之地,也是一片欢腾。人们不分男女,从家中出来,呼朋唤友,结伴到大街赏灯游玩。官宦或豪富人家,临街搭起高大的席棚,张开考究的帷幕,棚内陈列着美馔佳肴,还有庞大的乐队在演奏。他们全家老小,包括女眷,穿戴着亮丽的服饰,乘马坐车来到街棚,以致大街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这些富贵人家之所以竭力显示豪奢,除了图享受外,实有暗中斗富的意思。此时,灯彩燎炬将大街照得通明,锣鼓音乐之声喧天。各种倡优杂技和奇形怪状的化妆舞踊,就在当街表演。狂欢的人群是各色人等都有,就连平日难得上街的妇女和只在寺观修行的僧徒道众,也统统跑到街上,汇入狂欢的人潮。柳彧把这一切叫做“以秽嫚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显然,他是看不惯这种不分贵贱内外,男女缁素混杂的局面的,殊不知这正是狂欢节的景象。柳彧上书要求禁止、约束元宵的狂欢,直到隋朝灭亡也没有实现。到了唐代,元宵的狂欢程度有增无已,连皇帝后妃都参与了进来。 据唐史记载,上元节是一年中唯一撤除宵禁,允许百姓狂欢的日子。唐中宗与皇后曾于景龙四年(710)的元宵节一连两天微服观灯,并幸驸马韦安石府第。最有意思的是,这一夜,破例允许宫女数千人外出看灯。次日点检人数,竟有不少逃亡不归。后来唐睿宗(时退位为太上皇),在先天二年(713)上元节,也曾一连三天御安福门观灯,并出内人(宫女和宫中乐妓)连袂踏歌,纵百僚同观。其时,另有宫女数千人,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并选长安、万年两县少女、少妇乃至使婢妓女千馀人,穿戴打扮每个人要花费三百贯到万钱不等,让她们于灯轮下踏歌表演,三日才罢。 宋代国力虽不如唐,但生产和经济却更发达,过年,特别是元宵节就更热闹了。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对此有详细描述。兹稍加摘录以窥一斑:“正月十五日元宵,大内前,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绞缚山棚,立木正对宣德楼。游人已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馀里。击丸蹴踘,踏索上竿,赵野人倒吃冷淘,张九哥吞铁剑,李外宁药法傀儡,小健儿吐五色水……更有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其馀卖药卖卦,沙书地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如此众多的艺人争相献艺,这时都城汴梁(今河南开封)的热闹状态可以想见。宋徽宗更打出“宣和与民同乐”的招牌,成为东都元宵乐事的总策源者,于是皇亲国戚、达官权豪纷纷搭建綵棚,张灯奏乐,老少男女全都上街观灯。各大寺庙也开放迎客,既烧香拜佛,又布摊买卖,更设场演艺。整个城市撤除夜禁,到处是綵山与灯山争辉,百戏与杂剧并陈,内教坊乐人登上露台演出,“万姓皆在露台下观看,乐人时引万姓山呼”,就这样一直狂欢到十九日才算“收灯”。至于明清时代,元宵节的性质大致仍然如此。 元宵节的狂欢民俗说明什么呢?笔者在《唐帝国的精神文明》中曾作如下分析: 在唐人看来,一年到头平淡无奇、缺少情趣的日子还是太多了,他们就是要用各式各样的节日来打破平凡,打破庸常,制造气氛,掀起高潮,并从中获得乐趣。在新春伊始的元宵佳节,他们要暂时忘却生活的艰难辛酸及一切烦恼和不如意,暂时抛开现实中官民分野、利害冲突,在节日喜庆所缔造的有限时空和文化氛围中,尽情地玩乐,尽情地享受,享受他们平日所不可能享受到的一切,而归根到底,那就是自由;帝王后妃走出皇宫,是为了寻觅平日没有的自由;平民百姓、文人士子甚至和尚道士与从无机会外出寻欢的宫人女子、良家妇女,这一夜在街头可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地尽情玩乐,这更是一种身心的解放,是他们内心极端渴望却难以得到的自由。节日的狂欢,给所有的人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他们舒泄郁积于体内和心灵深处的欲望和能量,让他们进入忘我之境,却因此而发现自我,体验到人之为人的权利,品尝到人之为人的滋味。经过这“以秽嫚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的三天,人们的体力和心灵都达到一种新的平衡,社会生活遂得以在正常轨道上继续运行下去。 这话本是针对唐人而言,但实际上对其他时代的人也适用。不仅是过年,一年中其他许多民俗节日,其意义和作用也存在这种复合性。尽管许多节日的成立和设置,本来各有自身的原因和理由,但过节的人总会从中发现或利用它成为现实享受的机会,只不过过年这个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节日,在给予人们物质精神享受方面的意义和作用,比其他节日更为突出而已。于是,这里就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即在历史的发展演变中,一系列节日民俗逐步地由“为神而行”变为“为人而行”,节日给人以物质消费和精神享受这层含义不断地增长着,而原先的祭祀祷祝性质则日益呈现淡化趋势。 二 日本过年习俗略窥 日本的过年习俗也是十分丰富多采的,许多方面与中国有着相似之处,而论其保持传统的成份,似乎尤比中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将中日过年习俗做些比较,是一件很有趣,也很有意义的事。可惜笔者没有在日本过年的经验,缺少亲身体会。这里的比较只是从书本阅读获得的一点粗略了解出发,而且,因为时间和能力的限制,阅读和理解也都很窄很浅。对于笔者下面文字的浅陋,真诚地敬请原谅;其中若有谬误,更请不吝指教。 虽然元月一日才是过年的正日子,但实际上并不是从元旦才开始过年,而是从上一年十二月下旬就进入了过年的前期或预备期,所谓过年,其实要包含大约二十天左右的一段时间。这一点,在中日两国的古代是基本相同的。现在由于国定假日的制约,过年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了,但年假依然是一年中最长的假期(要连续七、八天,往往年假一结束,隔一、二天又会遇上周末),而且假期总是横跨两个年度,即从元旦之前就已开始,这在中日两国也都一样。事实上,无论中日,在有些老辈的意识中,过年的准备期开始得比腊月下旬还要更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