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对高莲村“七月十四”节俗活动及其变迁的简要分析 从上述对七月十四节俗的描述中,我们发现,纷繁复杂的“七月十四”节俗有两大核心主题:祭祀和妇女归省。分析这两个主要方面以及它们之间的联系,我们可以验证“‘七月十四’是一个家庭节日”的理论假设的真实性。在此基础上,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分析造成当代“七月十四”变迁的原因和变迁的机制。 1.对祭祀的分析 祭祀是高莲村“七月十四”节日风俗的主轴。它形式质朴,内容庞杂,为方便起见,我将结合仪式的一般要素(祭祀对象、祭祀地点、祭祀的频度、祭祀主持者、参加者、祭品等)对之进行分析。 “七月十四”祭祀的主要对象是各家的列祖列宗,其他的祭祀对象还有龙王、社王、灶君、床头婆等。各种神灵尽管繁复,但没有超出社区范围——龙王和社王是保护村落社区的神灵,其他的神灵都是家庭的保护神。高莲村对龙王的祭祀实际上在20世纪50年代之后已经中断,除了政治上的原因,我们还可以理解为:这个节日通过反复祭祀与家庭有关的神灵(尤其是祖先),强化了家庭内聚力;强大的家庭内聚力取代了人们对地缘关系的依赖感——顺便提一下,这一地区,人们建立人际关系并不依赖地缘关系,这在下文还将提到——因此这种祭祀一直没有恢复,哪怕在后来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没有再恢复这座庙宇。 实际上七月十四绝大多数祭祀是在家中堂屋内完成的。对龙王的祭祀中断之后,剩下的所有祭祀都以家庭为单位,即使是对社区神灵——社王的祭祀也是如此,祭祀的目的是为了保佑家庭平安,确保家庭劳作的成果得以在最大限度内实现。祭祖是“七月十四”的主要仪式。祭祀的频度之高(10日之内至少有三天出现)、时间之长(最长的祭祀持续三炷香的时间)甚至超过了春节的祭祖。埃德蒙·利奇在《从概念及社会的发展看人的仪式化》一文中把仪式看成是“带有程序的信息”,“一个仪式序列在‘充分’实施的时候往往一再重复自身”,其目的是为了“把同一个信息以不同渠道和不同形式多次重复地发出去”,减少多传递信息的模糊成分。(埃德蒙·利奇,1995:505)这种论述向我们提示了理解“高频度仪式”的角度:反复进行的仪式实际上是为了清楚呈现仪式内含的意义。我们通过寻找历次仪式中不变的因素可以阐释仪式的功能。祭祀的地点、程序、主持人、参加者都没有发生变化,这些因素传递的信息是:人们在家庭范围内依照怎样的秩序进行活动。人们利用祭祖场合的神圣性验证并确认这种秩序。一个很好的例证是,当妇女在家庭中享有较高的地位时,她在祭祖仪式中就有可能获得主持者的身份——仪式和生活是互相印证的! 另外,我们发现祭祀祖先的祭品最为丰盛。祭品中有两样十分特殊:鸭子和五彩纸衣。按照村民们的说法:鸭子“七月十四”可以驮着祖先的灵魂回家;五彩纸衣则是人们为阴间祖先置备的全年衣物。生活在另一世界中的祖先需要借助某种工具——鸭子才能与阳世间的家人团聚,日常生活也需要子孙为他们提供衣食。由此可见,在祭祀中,鸭子和纸衣不仅是奉献给先人的祭品,也是沟通人神世界的媒质。在农民朴素的世界观中,彼岸世界虽然神圣高远却并非总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在“神灵(祖先)也要帮助的神话创造里,我们可以窥见这样一种思维方式:出于某种合理的目的,在某些时刻,人们可以打破彼岸的全知全能,削弱其神圣意味,拉近两个世界的距离”。通过鸭子与纸衣独特的地方文化内涵,它们在仪式中的功能变得复杂而独特——它们是敬献也是援助,表达虔诚也表达关怀,一切都缘于“七月十四”人们需要一个尊贵而亲切的祖先,而不是一个满面威严的神明。这种思维方式存在严格的使用原则:彼岸与此岸之间的界限不能随意抹杀——“七月十四”的鸭子祭祖不祭社,因为社王与祖先是两种不同的神灵,前者是彼岸世界中先验的存在,是村庄的保护神;后者是由此岸向彼岸世界过渡的产物,是家族的保护神。“七月十四”人们要一个可以回家的祖先,但不需要一个可以回家的社王。社王的职责是保护土地与村庄,必然永远威严! 高莲村农民以朴素的方式解读庞杂的信仰世界,并运用独特的智慧,精心构造出“七月十四”家祭中兼具神圣性和人情味的仪式氛围,象征着家庭对其成员的权威与关怀。一方面,参加仪式的人员能够感受到神性光辉下家庭秩序的不可侵犯性;另一方面,仪式中的感情交流又可以在家庭成员心里激发出强大的凝聚力。这种亦庄亦谐的气氛恰到好处地维持着家庭尊严与亲和力,使家庭的功能得以正常运转。 2.对妇女省亲的分析 “七月十四”是终年劳作的妇女难得的探亲假期,然而她们返回娘家绝不止探亲。从妇女在娘家的地位以及她们带去的礼物中,我们可以看到妇女“七月十四”省亲对家庭的意义。 我们知道妇女回娘家一般不参加祭祀活动,除非她的父母有一方已经不在人世;假如她父母双亡,那么她连娘家也不必回去;她们拿回去的礼物不能被当作祭品。这说明出嫁的女儿已经脱离了生育她的家庭加入了丈夫的家庭——在那个家庭里,她甚至可能获得主持祭祀夫家祖先的权利。她与娘家的惟一联系是自己的父母,表面上看,妇女归省是为了探望自己的父母,然而事实却不止于此——她们回去的时候并不能完全随心所欲的携带礼物。另外,娘家承受着回礼的压力——如果礼物只是女儿的孝心,娘家是不必多此一举的。这表明,省亲的妇女的身份实质上是“夫家的代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