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所说的现代是一个“世界图像”,并非指由中世纪的世界图像演变为一个现代的世界图像,而是根本上世界即被称为图像。其实这从来就是西方思想家的问题,中国思想家关心的从来是“天下”,既不关心“世界”更不关心“图像”。所以西方的伊比利亚扩张和“延长的16世纪”直至眼下由自由主义思想体系所主导的全球化运动,均为势所必然,我们只有被动挨打和被动应付的“份”,时至今日我们还有诸多学人在那热烈地讨论着“天下主义”,虔诚地操心着天下的“圣人”们应该如何和谐相处。“孔多塞与马戛尔尼是西方的中国形象史上标志性人物。孔多塞描绘出了以进步为核心的线性发展的人类历史图式,并试图确定停滞在历史的过去的中国在人类文明史上的位置。……马戛尔尼带着关于中国历史停滞的朦朦胧胧的观念出发,在现实的中国的见闻又以某种客观亲历的权威性证明了西方正在形成的‘停滞的帝国’的中国形象。”⑤(p458-459)也就是说,在思想家把世界当作图像进行描绘的时候,政治家们也开始不断地对这个世界展开他们的政治抱负,一如周宁所说:“黑格尔与拿破仑是同时代人,他们都是野心勃勃要建立帝国的英雄,前者在精神世界里,后者在物质世界里。他们真正迷人之处在于,他们的野心与努力都是凡人所无法想象的,即使失败,也不能损害他们的光辉。”⑤(p459)“荷兰人、英国人在现实世界中建立‘世界经济体系’的时候,法国人、德国人在观念世界中建立‘世界文明体系’,黑格尔教授构筑他的太阳神话的时候,英国海军经营的日不落帝国已近完成了。”⑤(p481)周宁以为,杜阁是最早系统地深思进步史观的启蒙主义者,但,没有人比康德更深刻全面地理解启蒙精神,他坚信人类历史具有一个合乎理性的目标,根据这个目标,哲学家可以写出一部以人类进步为线索的世界历史。康德期望“哲学的历史家”能够写出一部体现人类终极目标的普遍历史来,黑格尔完成了,混杂喧嚣的历史通过他的历史哲学体系,映现在理性的肃穆与光辉中。周宁还以为,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启蒙主义“线性的、必然的、目的论的、进步的历史观念”最系统的总结和发展,也标志着西方现代性观念的完成。只是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与启蒙哲学中具体的知识的增长、财富的积累、制度的合理化不同,黑格尔所理解的历史的进步,指自由精神的发展和实现。于是周宁进一步指出:“人们只注意到黑格尔这位辩证法大师的逻辑,忽略了他的想象。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包含着两个核心性隐喻:一是太阳隐喻,一是生命隐喻。他的世界历史的框架,全部表现在这两个隐喻中。”⑤(p465)“太阳从东到西,人生从幼到老,历史的时间从过去到现在,空间从东方到西方,表面看来,所有这些过程都是自然而然的,实际上,最深的偏见也就隐含在这貌似客观的隐喻理论框架之中。”⑤(p467)“汉学界形成的‘冲击-反应’说的前提是停滞,甚至现代化的观念也潜在着一个停滞的前提。黑格尔的太阳隐喻也像原型一样不断出现在后世的理论中。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福山的历史终结说、20世纪末开始流行的‘太平洋时代’、‘东方复兴’说,都明显沿袭太阳隐喻。”⑤(p469)“黑格尔看到英国人征服印度,也预见到他死后10年的鸦片战争,‘因为受制于欧洲人,乃是亚细亚洲各帝国的必然命运。’行动的西方与思想的西方正默契配合,创造一个在野心勃勃扩张中世界化的西方现代文明。”⑤(p471),但是,周宁以为启蒙主义的进步神话为资本主义的世界性扩张提供了思想武器,但并没有完成其必然的意识形态,就像启蒙主义者哲学能够为重商主义、自由贸易提供正义的根据,却无法支持帝国主义一样。“只要用进化取代进步,帝国主义扩张的一切劣迹,都被合理化了。启蒙主义进步热情,加上达尔文进化的残酷,就成为社会达尔文主义。”⑤(p485)更为紧要的是,“进步是西方现代性的核心,也是各种理论学说的前提。不论是斯宾塞的还是达尔文的理论,都是那种普遍的进步主义思潮的产物。社会进化论并不是达尔文或斯宾塞的个人发明,观念史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社会进化论是后启蒙时代进步大叙事的‘社会构造物’,是那种普遍思潮或信仰的新的表述形式,所不同的是,在科学主义背景下,一种社会学说找到了自然科学的形式,显得更宏大也更具有权威性。”⑤(p477)“在社会进化论的背景下,西方人越来越多地从中国人的人性或民族性格方面寻找文明停滞的原因。停滞的原因一旦成为民族性,停滞也就成为不可改变的宿命。制度的问题变成人种的问题,帝国主义的世界秩序不仅是在历史中合理的,而且在人性基础上也是永远合理的。”⑤(p48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