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绍原和周作人两人对迷信的关注,是与五四运动中对“国民性”的研究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民俗学研究是五四时期的“显学”之一,“《语丝》中民俗学资料的搜集与讨论,常与《语丝》作者特别关注的‘社会批评’与‘文明批评’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很大影响。”[43]五四时期的民俗学以国民性的研究为其主要目的和内容,正如钱理群所指出的“民俗学研究,特别是五四为开端的中国民俗学研究,几乎天生地就具有一种民族主义的色彩”[44],江绍原对于“礼俗与迷信”的系列研究,也只有放置在这样的时代和学术背景下才能被理解。他试图通过揭示这些迷信观念,利用科学的智识进行改造和批判,建立科学的新文化、新生活。 在对礼教、迷信进行深刻剖析的同时,江周二人也注意到,有的迷信之中承载着道德观。在《发须爪》中江绍原已表明古人对发须爪小心翼翼的迷信,有一部分正是源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道德观念。在《礼部文件之六:<周官>媒氏》一文中,江绍原指出:野蛮时代的中国,有以男女交媾去催生物繁殖的风俗,这种风俗背后实际上是两种思想结合而成,即天时人事必须相合的法天思想与防淫防侈之礼教思想。[45]周作人也注意到弗雷泽书中相关的记载,野蛮人以为只须举行或者禁戒某种性的行为,就可以直接促成鸟兽之繁殖和草木之生长。因而在野蛮人看来,性的过失并不单是道德上的罪,只与直接有关的少数人相关,而会牵涉全族遭遇危险与灾难。[46]可见很多被视为迷信或礼教的风俗,往往承载着人们的道德观,也因此很多迷信思想是根深蒂固的。 我们因此能够看出江绍原思想的复杂性和其中矛盾的张力,这种张力在《发须爪》一书中是可以感受得到的。一方面,他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怀抱着对“科学”、“民主”的追求,试图用“科学”的利剑来斩除前进道路上“礼教”、“迷信”的荆棘。但另一方面,他又深深意识到,迷信与道德、宇宙观是结合在一起的,在把传统迷信统统砸碎的同时,我们是不是也把古人的道德和宇宙观一起砸碎,那么我们要如何建立新时代的道德和宇宙观,这种道德和宇宙观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这才是江绍原等受到五四影响的民国知识分子心底最深处的忧思!这不仅仅是江绍原一个人面临的问题,而是整个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都在不断求索的问题。“天”变了,“道”要如何变?帝制结束,中国走向何处?像西方一样走民主的道路?传统怎么办?是否还存在“本来的礼”?“五四”思想狂潮下的传统已呈摧枯拉朽之势,江绍原正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人物,对于科学、民主,他热情呼唤,对于传统和道德,他仍旧珍视,如何基于中国的历史和现实来思考未来,如何在传统的道德宇宙观中树立起新时代的道德宇宙观,正是江绍原辈民国知识分子提出的问题。 注释: [1]张挺、江小慧笺注:《周作人早年佚简笺注》,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348页。“华丝葛”是当时流行的一种做中式古装的华美丝质面料,江绍原的意思是钱玄同题签的封面很漂亮,周作人写的序言更是充满溢美之处,但书的质量不高。 [2]同上,第70页。 [3]周作人:《生活的艺术》为礼部文件一,江绍原《礼的问题》为礼部文件二,江绍原、周作人《女裤的心理之研究》为文件三,关于内务部礼制编纂会呈文等,为文件四,江绍原《催生》为文件五,江绍原《礼部文件之六:<周官>媒氏》,江绍原《礼部文件之七:读经救国论发凡》,江绍原《礼部文件之八:血·红血》,江绍原《礼部文件之九:发须爪》。 [4]江绍原:《发须爪——关于它们的迷信》,北京:中华书局,2007[1928]年,第136页。 [5]周作人:《发须爪——关于它们的迷信》的《序》,第3页。北京:中华书局,2007[1928]年。 [6]江绍原:《发须爪——关于它们的迷信》,北京:中华书局,2007[1928]年,第第63页。 [7]转引自江绍原:《发须爪——关于它们的迷信》,北京:中华书局,2007[1928]年,第92页。 [8]同上。 [9]江绍原:《发须爪——关于它们的迷信》,北京:中华书局,2007[1928]年,第122-123页。 [10]同上,第128页。 [11]江绍原:《礼与俗》载于《语丝》第99期,1926年10月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