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是自诩,有意美化历史,自从有了幕府,许多天皇的命运,就如同曹操治下的汉献帝,实在是可怜兮兮,素行所言,乃大而化之。重要的不是历史事实,而是精神,是日本立国的精神,为了表达某种精神,日本人往往会忘记历史,把历史当一团泥,用思想捏来捏去。 素行那一吼,使日本人猛醒,清朝是夷狄,中国在此!如老和尚当头棒喝,喝掉了江户朱子学的魂——朱子学是夷狄之学,回到孔孟去!道理很简单,不用多说,因为清朝信奉朱子学,而满人是夷狄。视满人为夷狄,这样的“中国心”,不光日本,当时的朝鲜和越南,亦如此。素行叛逆了朱子学,是日本思想走出“唐化”的开始。 日本文化里有“两个日本”,一个是“唐化”的日本,另一个是“欧化”的日本。日本有过两次文明开化,一次是唐化——大化改新;一次是欧化——明治维新。唐化,为中国唐朝文化所化;欧化,为西方文化所化。而素行所处的时代,正处于历史转折期,日本向何处去?素行的“中国心”,还以孔孟为根本,素行尊王攘夷,还是个天下观里的格局,只是换了一个位置,把日本放在中心了,思想还在中世纪。 至吉田松阴,时代变了,欧化来临,天下观不适应了,孔子也出了问题,他必须冲出素行思想范畴的樊篱,其动力,不靠思想,靠狂气。用狂气打倒孔子,这就要直奔常朝而去,不管他自觉,还是无意。如果说,素行的“中国心”还是根据《日本书纪》,那么,他就要更深入一步,到《古事记》去。《古事记》没有思想,都是神话,充满了原始的狂气。 《叶隐闻书》中颇有超是非,超善恶,超生死的言论,其根柢亦在《古事记》,打倒孔子,他可以从《叶隐闻书》汲取狂气,可面对欧化,他必须回到《古事记》,从神话里,汲取神的狂气,为天皇万世一系,建立信念和依据。针对他所说的“此大八洲,乃天日所开之所”,日本朱子学者山县太华即刻予以反诘:所谓天日,又称太阳,普照世界万国,岂能作我一国之祖宗?反诘如此有力,可他对皇国之道基于神话,依然寸步不移。这就是松阴,敢于坚持非理性,但他并不缺乏理性的精神。 他手不释卷,大声朗读:“兴起拿破仑,倡导自由……”向历史的纵深处,奋不顾身的一跃,一头扎进神话,如芭蕉俳句名言:古池,死一样的寂,蛙儿飞矣!向着死亡飞去,新时代因死狂而开启。 开辟时代的拓荒者,其本能中便含有伟大的狂气。而《叶隐》之道,即修炼狂气,造就伟大的狂者。 八、日本文明的狂气 读了《古事记》就知道,武士之狂源于神狂。《叶隐闻书》里的死狂,已经让我们触目惊心了。可是同《古事记》的神狂比起来,都变成了小菜。神狂起来,无道德可言,没道理可讲,道德和道理,都是人事,与神无关,神只管狂。神没有是非、对错、善恶、好坏之分,唯有意志,很单纯。神不需要有思想,但要有自由,自由起来就会发狂,狂得惊天动地,宇宙乱了套。 速须佐之男命去高天原找他的姐姐天照大神,一任性就闹起来,闹得天照大神躲进天之石屋里,高天原黑了,万物都要死去,他好玩而已。害得八百万众神都来了,连哄带骗,使天照大神出了石屋,于是,高天原恢复了光明,万物又开始生长。众神决议,惩罚了恶作剧者。速须佐之男命后来乞食于食物之神,那神从口鼻和肛门里取出食物,做成食品给他吃,被他看见,嫌脏,将那神给杀了,并用那神的身体,造出了人类的食品。接着,他为了拯救人类,又斩杀了八岐大蛇,从此开国。从大闹高天原,到斩八岐蛇开国,他是那么率性,不像中国文化里的孙悟空,需要带上紧箍,并以咒语提示,历经磨难,才能修成正果。 对于他来说,自由意志是因,开国是果,自然而然,也许,他如此顺利,是因为他出身于神系,而孙悟空,只是从石头里蹦出来野猴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