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转转酒喝到黑”。日常生活中,怎雷人都喜欢邀约在一起喝酒聊天。一旦某个村人添备有稀疏的菜品时,该村人必定会遵从当地的社会习俗及互惠规范,叫上与自己家比较亲近的村人来到家中,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如果此人不遵从当地约规,则必会招致其他村人的渐次疏离。在此户村人家喝完酒,所有人则会赶往下一家继续喝酒,循此规约,则出现“一家一家地吃、一寨一寨地喝”之图景。这样在四个寨子中一直转来转去地吃喝,呈现出原生态的族际日常互惠景观。平时像这样不同民族村民之间相互吃喝的地方性的互惠场景经常会花费七八个小时以上,有时候甚至持续一整天,而且参与之人都会无意识地遵从在任一家都不吃得太饱这种互惠礼仪,这是因为,如果要是在最初的一两家就吃饱喝醉了,那就转不到下一个朋友家去吃闹了,从而也就失去了“转”这种互惠习俗的整合及凝聚功能。当地人称呼此为“喝转转酒”。 “转转酒喝到黑”。2012年7月的一天早上,中寨苗族人平立林打来电话,他在电话中略带神秘地告知我:他刚从山上偷偷打了几只锦鸡,叫我即刻去他家喝酒聊天。我迅即赶到他家,此时同村不同寨的七八个不同民族的村民已先于我到达,平立林介绍说:都是他家的兄弟与朋友。这些村人当中既有水族人,也有苗族人。这些来自于不同寨子的村民中,有的是平立林的水族伙计,有的是他家的亲戚,还有的人则与他是干亲家关系,这些邻人在日常生产生活中建构起了一种固定的互惠关系,进而影响着村落共同体内的族际交往生态。在人们交流和寒暄中,刚从山上猎获的新鲜野物已被煮熟。简简单单地履行完当地聚餐前的相关仪式,大家伙儿就开始展演起当地独特的共食场景:喝完平立林家的酒,所有人继续去中寨一白姓人家喝酒聊天,然后赶往下寨一村人家摆闹。如此围着四个寨子大家伙儿秉承当地互惠惯习就一直持续地“吃喝”了下去,一直坚持到第二天凌晨4点50分,这次的两族共食聚会才算基本结束。村人聚餐共饮结束的时候,笔者统计了下,这次聚会共有48人参与其中。 这是笔者亲身经历的一次怎雷人“转转酒喝到黑”的原生态场景。对于这种有趣的同饮共食互惠行为,当地苗族人是这样说的:“我们这里乡里面没有什么好的,就是大家喜欢坐在一起喝酒。大家是越喝越来劲,越喝心里越高兴。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围成一圈喝酒摆吧。你看我们现在穿的衣服,说的话,甚至有些习惯也是不同的,但是这没有关系呀,不影响呀。主要是大家能够坐在一起就好,大家也都高兴。”当地水族人则是这样说的:“这个地方呀,有个习惯,就是不管他是水族人还是苗族人,都特别地喜欢一起喝‘转转酒’。转来转去,转得高兴的时候,把四个寨子都会转完。可以这样给你说吧,转得越多,感情也越深。”简言之,同喝“转转酒”体现水、苗两族村人感性投入与理性抽离的并置及勾连,是一种地方性的人际互惠机制,其在族际交往中具有正向的功能,能够有效地促进族际的交融交心。 “怪酒不怪菜,喝酒配辣菜。”虽然怎雷人喜欢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但是他们的菜品却极其简约,饮自酿米酒,吃自产肉菜。他们在“相互吃喝”过程中不在乎吃什么喝什么,却极其在乎双方面对面的情感交流,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基于互嵌式的生产生活交往,族际间的互动并不在乎表征与形式,而在乎内容之本相。质言之,异民族村人既注重双方的情谊互渗,也注重族际感情的双向输入与互惠。2013年2月27日,笔者真实地体悟到这种饮食习俗的真谛。当天,我和村支书正在摆闲话,其两个水族和苗族朋友不请自来地到了他家。我事先是知道他家里没有任何的菜品的,这似乎要造成村支书无意识地破坏当地既定习成的交际约规的既成事实。当我正在猜想村支书如何摆脱窘境时,村支书非常认真地对我说,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乡里的酒规,这是一种你们客家人见不到也可能不大理解的喝酒方式。话刚说完,村支书就飞快地跑到他家门前菜地里随意地拔了一大把韭菜,放在水龙头下稍稍进行了简单地冲洗,就直接用酸汤来煮,再加上一大盘干红辣椒,大家伙儿就开始非常高兴地喝酒摆闹。越喝越高兴,越摆越入情。这是一种基于个体情谊的人际互惠,其现实场景让我领悟到村里所流传的“怪酒不怪菜,喝酒配辣椒”之族际共食文化的真谛。正如村支书老伴一次酒后所说:“这个地方呀,不管是水族人还是苗族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家都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都喜欢搞在一起喝个酒什么的。酒爱人,酒也害人。如果没有酒,大家很难搞在一起。‘怪酒不怪菜,喝酒配辣菜’呀,很好玩。”简言之,水、苗两族村民“同喝转转酒”习俗完整地呈现出民族杂居区的文化景观——“族群间性”,这也是交往理性的体现。两族村民通过“酒情酒谊”实现跨越族群社会边界的互惠与共生共存,进而消饵族群认同意识,同构村落的共同体意识。自我与他者通过对日常生活中的互惠从自在到自觉的切身践行与遵从,而有意识地建构起一种“我”与“他”基于村落共同体意识的和平栖居的生存性智慧。 3.宁伤身体也不伤感情。人际间的互动主要体现在物的交换。怎雷人不仅注重物的交换,而且更看重情感的互惠互渗。 饮酒习俗是怎雷人的奢好。只要有时间,村里人就会相互邀约在一起喝酒聊天。饮酒时,只会在意酒的品质以及量的够与不够。如果喝酒过程中,某家没有酒可喝了,在当地会被当作反面话题来谈笑。饮酒摆闹中,村民们常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怪酒不怪菜”。在这种饮酒习俗及双向互惠的历史过程中,人们更注重增进两族间的感情及友情,正如他们所说,“宁愿伤身体也不愿伤感情”。 怎雷村水、苗两族人的酒俗酒情型构了一种社会功能——族际的交往交流既要有族际的文化区融,也要有个体到群体的共情互渗。“规则命令只具有一种形式的意义,真正发挥作用的机制便是有赖于相互交往之中的情感互依与道德升华。”[10]进而言之,族际之间需要在族际文化方面保持适度的区隔与交融,建构他我恰适的社会心态[11],同时又要积极引导族际间情感层面的互惠交融,弱化族际的社会边界,进而维护族际文化的相互欣赏与共享,从族际文化及族际互惠机理维度建构和谐民族关系的文化生态,这理应是促进民族关系和谐发展必要且充分的条件。对于当地这种特有的酒规酒情,田野中的个案给予了形象的展示:“你们那里有你们喝酒的规矩,我们这里也有我们喝酒的规矩。我们喝酒就是讲究个喝出感情来,喝出交情来。如果几个兄弟好久没有搞在一起了,就会找个机会喝酒聊天来加深感情。都是男的和男的一起喝,女的和女的一起喝。大家一起喝都一定要比出个输赢来才算数,这个与你们外面不同,我们是醉得越多就说明大家感情越深,即使知道喝酒多了会伤身体,但是也绝不能伤了我们之间的交情感情。兄弟一起喝酒就是图个热闹,图个开心。” 4.“窜寨子”“走兄弟”。“窜寨子”“走兄弟”是怎雷村水、苗两族在长期生活过程中建构的一种自我主动出击的互动方式,是一种地方性的族际互惠勾连。以下是当地水族人与苗族人对于“窜寨子”和“走兄弟”的“裸呈”,水族人说:“怎雷村这个地方还有个老人传下来的风俗,就是‘穿寨子’‘逛寨子’,也就是窜寨子的意思。窜寨子的时候是不分寨子不分民族的,有中寨的苗族人来逛上面的寨子,也有上寨的水族人去逛排场那个寨子。当然寨子里面互相去窜也是有的。都是一个地方的人,还要分什么水族苗族呢,都有哥兄弟关系摆在那里。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来说,这样就是把大家串在一起了。”苗族人说:“我们怎雷有个好的传统,如果兄弟之间很长时间没在一起了,就会邀约一下,走到那个兄弟家叙叙旧什么的,这样做还是不让大家的关系变冷淡,也是为了加深双方的感情。这个地方一直这样,我们下辈的人也都是这样做的。我们这里叫它‘走兄弟’。”简言之,怎雷人建构的这种主动交往的社会联结纽带及文化表征,既强化地域认同,又消饵族际社会及文化边界。“窜”与“走”体现怎雷人主动交往交流的情感趋向,体现地方性的社会心态,呈现两族交往交流的具体途径及过程,显现民族间“合”“界”及“融”“分”相互转换的认同机理及互惠生态,揭示了怎雷人应对族际和谐互动的互惠理念及生存性智慧。 当笔者与怎雷村人谈起当地日常生活中两族共食互惠行为的时候,他们基本上不跟笔者讲述共食互惠行为的细节;当笔者追问这种互惠行为上的某些言与行是否有什么特别含义的时候,大部分村民会表示“不知道或懂不得”,“一直都是照着老样子这样传下来做的”。他们不断强调的是,不管是苗族人还是水族人,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相互都是哥弟姊妹关系。无论是何种民族的村人,他们好像都很清楚,自己首先是怎雷村村民,作为村落共同体中的一员,他们既有参加相互宴请的责任,也有双向移情的互惠义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