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辽代避讳学研究的价值与意义 在辽史文献阙略的情况下,辽代避讳学的研究价值较高,既可以订史之讹,又能够复史之旧,乃至补史之阙。 (一)订史之讹 避讳虽小节,但可订正史书讹误。如宋朝方面关于辽朝的纪事多得自传闻,其中多有讹误,然亦有传闻有据,而史家反被蒙蔽之事。如辽兴宗汉名,本圣宗所加,宋朝方面以为其即位后改作。(77)兹再举韩德让之事为例以说明之。根据宋人之记载,无论《契丹国志》还是《续资治通鉴长编》,均称韩德让与承天太后有染,辽圣宗父事之。 《契丹国志》记载: 丞相耶律隆运,本汉人,姓韩,名德让,太后有辟阳侯之幸,赐姓耶律,改名隆运。寻拜大丞相,封晋王。景宗崩,太后临朝,隆运私事之。是时,太后年方三十,诸子尚幼,外无亲援,雄杰角立,帝登大宝,皆隆运力也。帝念其功,父事之。隆运薨,帝为制,服其终始,眷遇如此。(78) 《续资治通鉴长编》: 契丹主明记卒,谥景宗孝成皇帝。有子三人,曰隆绪、隆裕、隆庆。隆绪封梁王,继立,号天辅皇帝,尊母萧氏为承天太后,改大辽为大契丹。隆绪才十二岁,母萧氏专其国政。初,萧氏与枢密使韩德让通,明记疾亟,德让将兵在外,不俟召,率其亲属赴行帐,白萧氏易置大臣,立隆绪。遂以策立功为司徒、政事令,封楚王,赐姓耶律,改名隆运。寻拜大丞相、蕃汉枢密使、南北面行营都部署,徙封齐王。隆绪亲书铁券,读于北斗下以赐之。迁尚书令,又徙封晋王,赐不拜,乘车上殿,置护卫百人。护卫惟国主得置之。隆绪每以父事隆运,日遣其弟隆裕一问起居,望其帐,即下车步入。(79) 关于耶律隆运(韩德让)与太后私通诸事,出自宋使传闻,其始末景爱曾撰文辩之,以为子虚乌有,见仁见智,成一家之言。(80)而韩德让赐姓赐名之事,宋朝方面也都归结为承天后所为,但通过避讳学的方面加以考察,则其实不然。 韩匡嗣家族诸人与皇族的辈分是不好算的。韩匡嗣之父韩知古六岁时被俘,乃是述律后出嫁时的陪嫁家奴之一。据说是经其子韩匡嗣的推荐,才成为太祖的谋臣。但《韩匡嗣墓志》的问世粉碎了史家在此基础上的种种推论。(81)那么,最能确定韩匡嗣与皇位辈分的记载就完全立不住脚了。《辽史·韩匡嗣传》记载:“匡嗣以善医,直长乐宫,皇后视之犹子。应历十年,为太祖庙详稳。后宋王喜隐谋叛,辞引匡嗣,上置不问。初,景宗在藩邸,善匡嗣。”(82)长乐宫乃是后宫的泛称,这里的皇后如按行文来推断,乃是太祖妻述律后,即使按太宗妻来计算,其辈分也是高于景宗的,但这也是不可能的,按《辽史》他处所载,韩匡嗣与耶律贤适、女里等均系景宗即位前可语及时事的“朋交”,(83)乾亨元年韩匡嗣承命伐宋,败绩,景宗欲诛之,是皇后(即承天后)率戚属请求得免,从这些情况来看,韩匡嗣似与景宗平辈。从年龄来看,辽景宗生于948年,承天后生于953年,韩匡嗣生于917年,韩德让生于941年,(84)韩匡嗣可称得上为景宗夫妇的父执,韩德让也大景宗七岁,如果从韩知古出身宫籍的角度设想,韩匡嗣大概以景宗之兄自居,韩德让自然也成为景宗夫妇的侄辈。 早在《辽史》载统和二十二年皇太后赐姓之前,已经有统和十九年圣宗赐韩德让名“德昌”的纪事,(85)圣宗何以赐名韩德让,恐与当时废立皇后有关。《辽史·圣宗纪》记载:“统和十九年三月壬辰,皇后萧氏以罪降为贵妃。赐大丞相韩德让名德昌。五月丙戌,册萧氏为齐天皇后。”(86)此齐天皇后乃是承天皇太后母弟之女,亦是韩德让姊女,与韩德让是舅甥关系。圣宗此次赐名,如非出于阻止承天后与韩德让废后另立之企图,即因新后乃德让甥女而特加宠爱。宋人传圣宗以父执礼尊崇德让,恐亦有之,因德让与辽圣宗之关系,即今世俗所谓之“舅丈人”。宋人有因溺爱、继承等原因而提升子侄行辈者,韩德让弟韩德威之孙韩涤鲁,据《辽史》本传及《耶律宗鲁(韩涤鲁)》墓志所载,曾被圣宗升行辈而子视之,(87)兴宗亦视之为兄。(88)耶律宗福墓志叙及祖先时,其名均为契丹名,亦与辽圣宗追加诸祖汉名之宗旨相悖,疑其中必有隐情。从赐姓赐名来看,辽圣宗是视韩德让为兄的,这也与韩德让的堂弟韩瑜(较德让小五岁)的情况相符。韩瑜统和五年战死,统和九年下葬,墓志中说“承天皇太后愈怜忠之,爱之如母子之慈”。(89)这距圣宗第一次赐韩德让汉名还很早,说明当时韩德让与圣宗同辈。 或以为承天太后赐韩德让为隆运乃辽代避讳不谨之事例,实受《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圣宗嗣位时诸弟名字及谓圣宗事韩德让如父等诸事误导。实际上按赐名来看,德让乃圣宗之兄。(90)统和二十九年之耶律隆祐(本名韩德颙,韩匡嗣第七子)墓志称:“忠孝萃于一门,故颁之以敕书,赐之以国姓,仍连御署,得系皇亲。”(91)重熙六年的《韩橁墓志》称:“生我大丞相、守太傅、晋国王、谥文忠讳德让,赐名隆运,联其御讳也。赐姓耶律氏,属籍于宗室,特加殊礼。”(92)由此观之,圣宗与德让同辈,可在一定程度上粉碎宋人方面传闻的真实性。 (二)复史之旧 辽圣宗以前,除辽太宗因缘际会曾获得染指中原得以改汉名外,其他诸帝均无汉名。及辽圣宗与宋朝建立“敌国”对等关系,始追赠诸帝汉名。其追赠方法,皆按宗庙制度——天子七庙追加,辽太祖为不祧之祖,故加汉名为“亿”;太宗本有汉名,且有避讳之先例,遂因循不改;世宗追加汉名“阮”;穆宗追加汉名“明”;景宗追加汉名“贤”,圣宗此前自取汉名“隆绪”,也乘此机改二弟汉名,并赐韩德让属籍,名联御署。 据此种宗庙制度,在辽圣宗前仅有五庙,且太祖之父的鲁无汉名,则太祖、圣宗之间尚有追谥两代皇帝之事。这两个追谥的皇帝可能是太祖子耶律倍和李胡。《辽史·皇子表》称耶律倍“太宗谥曰文武元皇王。世宗谥让国皇帝。统和中,更谥文献皇帝”。(93)《辽史·景宗纪》也有景宗奠让国皇帝的纪事,(94)可见其皇帝地位从太宗到圣宗时一直得到承认。另缺一位皇帝,疑是圣宗时追谥为恭顺皇帝的李胡,后兴宗更谥其为章肃皇帝。其汉名“洪古”也应是追加的。(95) 今通过避讳学方法能一一考索出辽诸帝汉名由来,发前人未发之覆,恢复历史旧貌。笔者甚至怀疑,出使的契丹人通常也临时起了汉名,至于在国内仍以契丹名行事,所以导致了《辽史》与《续资治通鉴长编》在使宋契丹人名字上经常出现差异。 (三)补史之阙 辽代承天皇太后有汉名为萧绰,为《辽史》所载诸后仅有汉名者,盖其时生辰、正旦使节往来而特取。然据《续资治通鉴长编》所载,宋真宗去世后,辽圣宗曾嘱其妻(后追谥为仁德皇后)得致书宋皇太后,传名中国。(96)则辽圣宗妻亦因国书往来而取汉名,惜《辽史》只记她小名为菩萨哥,汉名失传。但其汉名也绝非无迹可寻,考《续资治通鉴长编》载仁宗天圣六年时遣曹荣为贺正旦副使,避契丹讳改名为“曹英”。(97)考辽代无讳“荣”之帝名,则其时避讳者当为圣宗妻名或圣宗妻父名,而仁德皇后父萧隈恩无汉名,则曹荣盖避仁德皇后名讳,可考知仁德皇后汉名为“萧荣”。 复据《续资治通鉴长编》所载,宋神宗去世后,宋朝方面曾遣宋球告哀于辽,临时改名宋渊。(98)同理,“球”字也当为皇后嫌名。从时间点来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兴宗仁懿皇后萧挞里的汉名,另一种是道宗皇后萧观音的汉名。 至于辽代避讳学研究的意义,即在于利用已经死亡的历史记载最大限度地研究辽史,可以解决《辽史》中的重大问题。如本文即利用避讳解决了辽太祖、辽穆宗、辽景宗、辽兴宗等人的汉名问题,订正了宋朝方面多则传闻之误,也对辽代中期皇后的汉名进行了合理的推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