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宋代是中国古代史学发展的一个高峰期,无论是修史种类的多样化、修史制度的完善程度、修史机构的合理设置还是修史成就之高都超越前代。宋代社会氛围相对宽松,政治管控较为开明,经济文化繁荣,民众言论相对自由,这些因素为官、私修史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宋代史学编修在继承前代的同时,又面临复杂的政治、社会情况,史家修史观有了新的发展,如受社会矛盾、民族矛盾等影响,强化史学资治功用贯穿两宋始终;理学兴起,使宋代史家重视突出义理史观;党争政争以及皇权、相权对修史影响更加强烈等。研究宋代史家的修史观及其时代特征,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宋代史家秉持怎样的世界观、价值观、政治立场等进行史籍的编修工作,以及当时主流意识形态和朝廷政府意志对史家的影响等,也有助于更好地运用和鉴别宋代史籍、史料,正确把握宋代历史的发展与演变。 关键词:两宋 修史观 时代特征 作者简介: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 著名史学家陈寅恪先生曾言:“中国史学,莫盛于宋。”两宋是中国古代史学发展的鼎盛时期,修史活动频繁。然而无论是官方修史还是私家修史,均离不开史家之“史观”,史观是史家的一种观念性认识,这种认识由个体主导,有自律性,往往贯穿于史家一生。史观受到史家个人思想、史学素养、政治立场以及当时政治社会环境等多方面的影响。目前学界关于宋代史学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考察宋代修史制度建设、修史机构演变以及史学思想等,而对宋代史家的修史观念及其时代特征的探讨则尚付阙如。本文拟从两宋社会与修史观念之关系角度,对这一时期修史观及其呈现出的时代特征作出系统考察,以求教于方家。 一、强化资治与鉴镜功能的修史观 宋代官方史学繁荣,史学成就显著,这不仅与宋代宽松的政治环境、高度繁荣的经济、比较自由的言论有关,还与当时的社会政治危机密切相关。其一,社会矛盾尖锐,各地小规模起义接连不断。宋初受五代战乱频仍的影响,土地荒废,社会生产恢复缓慢,尤其是流民现象十分严重,他们容易与其他困苦农民相呼应,造成多发的民变、农民起义、群体性事件等。如欧阳修曾上《再论置兵御贼札子》称:“京东、淮南、江南、陕西、京西五六路,二三十周州军,数千里内杀人放火,肆意横行,入州入县,如入无人之境。”“今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火强如一火,天下祸患,岂不可忧!”这严重影响社会安定。其二,逐渐突显的冗官、冗兵、冗费之“三冗”问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六三载:“景祐中京朝官不及两千员,今两千八百员。臣(张方平)判流内铨,取责在铨选人,毕竟不知数目,大约三员守一阙,略计万余人。十年之间,所增官数如此,若更五七年后,其将奈何!”不只是官员增多,兵员也是逐年上涨,给北宋政府财政带来巨大压力。再加上庆历新政、熙宁变法的失败等,社会危机进一步加深。其三,与周边民族政权矛盾突出,战和不定。宋代崇文抑武,对军队战斗力带来消极影响。宋太宗两次与辽交战均以失败告终,此后转攻为守,不敢再轻言北征。宋朝对西夏出兵也胜少败多。宋金联合灭辽后,金开始攻宋,于靖康年间灭北宋,南宋时期宋金之间形成对峙局面。宋和蒙古联合灭金后,试图收复“三京”失败,一直到蒙元攻陷临安,双方处于时战时议状态。 各种社会政治危机,大大加深了统治阶级的忧患意识。如修前朝史诏就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太祖在开宝六年四月戊申,下诏修《五代史》,明确指出:“唐季以来,兴亡相继,非青编之所纪,使后世以何观?近属乱离,未遑纂集。将使垂楷模于百代,必须正褒贬于一时,宜委近臣俾专厥职,其梁氏及后唐、晋、汉、周五代史宜令参知政事薛居正监修。”宋代沿袭之前由宰相提举史馆修史的传统,开宝年间,由参知政事薛居正奉命监修,卢多逊、张澹等参编《五代史》,史载“(薛)居正操行方重,不事苛察,好读书,为文敏贍。”有太祖的“将使垂楷模于百代,必须正褒贬于一时”诏令在前,再加上薛居正稳重的个人性格和才学,该书重视通过记述五代史事来资治后世。如薛居正在《旧五代史》卷十《梁书十》中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史臣曰:‘(梁)末帝仁而无武,明不照奸,上无积德之基可乘,下有弄权之臣为辅,卒使劲敌奄至,大运俄终。虽天命之有归,亦人谋之所误也。惜哉!’”薛居正认为梁末帝未能识别奸伪,缺少能臣善吏辅佐,是导致国家灭亡的一重大因素,以此来鉴镜后世帝王。 仁宗庆历到神宗熙丰年间,体现这种资治史观逐渐增强的首推司马光。由他主持编修的《资治通鉴》,是中国第一部编年体通史,《困学纪闻》评之曰:“自有书契以来,未有如《通鉴》者。”早在宋英宗治平三年,司马光就已经将修撰好的《资治通鉴》的前身《通志》上呈给英宗御览,并受到了英宗赞赏,鼓励他继续完善扩充这部史籍,并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进〈资治通鉴〉表》载:“先帝仍命(司马光)自选辟官属,于崇文院置局,许借龙图、天章阁、三馆、秘阁书籍,赐以御书笔墨缯帛及御前钱以供果饵,以内臣为承受,眷遇之荣,近臣莫及。”官修史书是官方提供资料、场所、经费等,编修人员大多数是官员,有时甚至由朝廷任命专员编修,成书后也会有官方作序、赏赐编修人员之类的情况,而私家著述的《资治通鉴》却也享受了官修史书的待遇。书成后神宗赐名《资治通鉴》,取意“有鉴于往事,以资于治道”。毫无疑问,以古鉴今,用历代君主的治乱兴衰来资治后代,正是司马光所重视的修史观。《资治通鉴·魏纪一》载:“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意,确然不可移夺者也。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貶之法,拨乱世反诸正也。”可见,司马光正是抱着足以训诫后代的修史观来编撰这部史书,被后来历代君主所研读借鉴。司马光在《稽古录》中以“臣光曰”的编写形式,记述历代君王的治乱兴衰,提倡为君之道在于仁政和用人治国,以前代之得失资治于后代,取是舍非。他在《进〈资治通鉴〉表》中说:“稽古”是为了“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足以懋稽古之盛德,跻无前之至治,俾四海群生咸蒙其福。”司马光希望宋代帝王能够借鉴前代兴亡得失,善于用人治国。在他看来,君王处在高高在上的地位,其决策足以影响国家治乱兴衰,应当慎重。 范祖禹在参修《资治通鉴》后编修的《唐鉴》,继承了中国古代史学以史为鉴的优良传统,资治目的非常强烈。范祖禹在记述史事的同时兼重史论,深刻评论唐代三百年间的治乱兴衰,在当时和后代都受到很高的评价,因此也被尊称为“唐鉴公”,这是对他撰史成果的极大肯定。以史为鉴是范祖禹十分重视的史观,《进〈唐鉴〉表》载:“臣窃以自昔下之戒上,臣之戒君必以古验今,以前示后。”范祖禹希望通过记载前代君王得失,用唐朝历史事实做“现身”说法,作为本朝行事借鉴。《唐鉴·序》载:“然则今所宜监,莫近于《唐书》曰: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商。臣谨采唐得失之迹,善恶之效,上起高祖,下终昭宣,凡三百六篇,为十二卷,名曰《唐鉴》。”范祖禹通过对前代君王失德导致亡国的真实记载,同时在末尾以“臣祖禹曰”对其进行评价,极具借鉴意义。如《唐鉴》卷三载: 臣祖禹曰:太宗于是失言,《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此周秦之所以异也。后世或以汤武征伐为逆取,而不知征伐之顺天应人,所以为仁义也。”太宗曰:“取之或可以逆。非也,既谓之逆矣,则无时而可也。” 范祖禹通过评论唐太宗关于周、秦之间征伐的看法,告诫帝王应以仁义治天下。 南宋初,因战乱不定,史馆体系尚未完全恢复,各种史书的编修进程非常缓慢,官方修史活动远远比不上私家修史,李焘编修《续资治通鉴长编》是私人编修史学巨著中十分突出的一部。李焘在编修时仿照司马光《资治通鉴》体例,希望能写一部“使众说咸会于一”的史籍。《文献通考》卷一九三之《续通鉴长编举要》说: 臣尝尽力史学,于本朝故事尤切欣慕,每恨学士大夫各省所传,不考诸《实录》、正史,纷错难信。如建隆、开宝之禅授,涪陵、岐、魏之迁殁,景德、庆历之盟誓,曩宵、谅祚之叛服,嘉祐之立子,治平之复辟,熙宁之更新,元祐之图旧,此最大事,家自为说,臣辄发愤讨论,使众说咸会于一。 可见,李焘注重对文献资料的整合和对当代史的编修,从而达到垂鉴于后世这一目的。《宋史》本传说:“愿陛下经远以艺祖为师,用人以昭陵为则。”李焘希望孝宗能够借鉴太祖、仁宗时期的执政经验,励精图治。与北宋史家们撰史所重视的垂鉴作用不同的是,北宋如欧阳修、孙甫等大都是通过记述唐、五代时期史事,以其治乱兴衰来警醒、垂鉴宋代帝王,而南宋本朝人记载本朝史,他们撰史,更多是希望南宋帝王们能够吸取北宋亡国的经验教训,借鉴有为君主的圣政。 通过上述考察,可以发现由于北宋、南宋建立之初均面临复杂的内外矛盾,以及统治者注重以史为鉴、以史资治的思想,使这一时期官私修撰前朝史活动都十分繁盛,通过记载前朝治乱兴衰的历史以垂范后代。总的来看,两宋史家在资治方面要更甚于前代,而且不仅仅局限于前朝史,也有本朝史,鉴史资治的史观更加强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