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从叙事到理论分析:民国研究锦衣卫的时代烙印 梁启超指出中国传统史学与近代史学的差异,是前者“不过记载事实”,后者“必说明其事实之关系,与其原因结果”。民国史学工作者受近代史学的影响,重视用理论分析和学术方法来研究和探讨明代锦衣卫问题。这与明代史籍以叙事的形式对锦衣卫进行书写不同。下面从三个方面加以说明。 第一,用政治学理论研究明代特务机构与传统皇权专制制度之间的关系。 丁易将特务政治的研究,放在中央集权制的理论框架中进行,指出:“要明白明代特务政治为什么特别发达,这得先从明代政治的极端中央集权化说起。”认为宰相职能本来可以部分抵消皇帝专制,但却被明代朱元璋所废除,目的是加强皇权,既然要加强皇权,因此就必须建立特务机构。并且分析了特务盛行的原因:首先,“独夫既然不信任大臣,而把政权交付他的宫奴,渐渐的,他必然对大臣要由不信任而不放心起来”。其次,“独夫独霸到这种局面的时候,他的专制威权必然是不容有丝毫侮损的”,“必然要派人出去秘密侦查,寄以耳目”。再次,独夫“对天下所有的臣民他全是不放心的”,“于是特务调查制度,也必然要严密建立起来”。这种分析,在明代记载锦衣卫的史籍无法见到。 第二,用心理学理论研究明代锦衣卫的残暴行为与君主的心理问题。 杨震川在《从铲头说到廷杖东厂和锦衣卫》中,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朱元璋建及其子孙借助锦衣卫和东西厂等机关,通过批量铲头、刷刮裸身、挂吊称竿、抽肠、剥皮等残忍手段,残酷迫害囚徒而获得的心理快感,得出他是一个“严重而且可怕”的“精神病”人的结论。“所以明代诸帝的好用酷刑,至少在心灵上是有缺陷的”,“心灵上赋有若许缺陷,为求满足,廷杖、东西厂就渐次产生”。吴晗认为明代最高统治者倚重特务,反对者强调利用特务无益统治的理由“纵然充分到极点,也不能消除统治者孤立自危的心理”。“孤立自危的心理”正是吴晗对高高在上的皇帝信任特务之心理的深刻分析。专制制度将皇帝与所有人隔绝开来,皇帝不仅孤独,而且日夜危惧,当然会用特务制度维持统治。姚雪垠在《明朝特务政治史之二:明代特务重心的移转》中,指出特务重心从锦衣卫转移到太监提督的东西厂,“是君主独裁制发展的结果,皇帝对所有的臣民都不放心,甚至对他自己的特务机关锦衣卫也不信任。因为锦衣卫究竟是外臣,比之内臣,自然又疏远一层。”这就从君主固有的猜忌疑虑的心理特征上,分析特务制度发展运行的过程。 第三,用整体思维分析明代锦衣卫制度。 对锦衣卫和特务制度,杨震川不是就事论事,而是将它放在帝王专制系统中作全盘分析,指出:“专制时代的帝王,用两种方法来对付读书人:一种方法是除科举取士之外,用特科来网罗天下有声望的人”,属于软性的统治手段;“另一种方法,就是兴文字之狱……是偏于硬性的,也就是一手高压的政策”,厂卫诏狱和廷杖就是此类对付读书人的办法。他最后说:“所以论到政府‘治乱世,用重典’的话,最要紧的还是在定重典之前,要有‘公平正直的执法精神,和公平正直的执法之士’,否则峻法层出不穷,乱子一代一代的种下去,虽厉法治又何益!”明朝皇帝不省此理,结果“三百年的大好基业,到底是断送了!”民国学者还能够突破史籍记载的局限,看到背后的历史真相。前述孟森认为明代锦衣卫“皆凌蔑贵显有力之家,平民非其所屑措意,即尚未至得罪百姓耳”。然而,未记载,并不表明未发生。姚雪垠虽然也承认“明史上所记载的特务暴行,多是残害官吏的大案子”,但是,他突破了旧史书的桎梏,理性地判断道:“至于特务们残害平民的事情一定多得不可胜数,却绝少记下。”他根据祝允明笔记记载的一个故事,说一个畸型怪胎因厂卫上报而受到宫中关注,当地甲长因找不到这个怪胎无法交差而被迫全家自杀,“这个小故事既反映出连民间的细事都逃不出特务的干涉,更反映出一班小民对于没理性的特务政治是多么的恐惧!”显然,民国学者已将锦衣卫问题置于专制社会系统中考量,体现出鲜明的整体思维特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