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全球史学史是对人类不同群体的史学观念、史学思维方式及其表现形式的系统梳理和综合分析。它是20世纪中期以后人类史学思维方式逐渐全球化的产物。全球史学史的发展本身,是全球史发展的重要学术成就之一。目前西方的全球史学史书写实践大致可分为四种类型:断代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通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百科全书性质的全球史学史和专门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本文系统梳理和分析了这四类全球史学史著作的编撰方法及思路,指出书写全球史学史所面临的核心问题,即如何处理全球范围内的跨文化史学互动。把各种跨文化史学互动现象放在代表人类社会演变基本动力的生产和交往的相互关系之中,使各地方、各民族的史学传统与世界的现实发展成为对应参照物,而不是以欧洲史学传统作为基本参照物,将会推动全球史学史书写的进一步发展。 关 键 词:全球史学史/全球史/跨文化史学互动/全球化/生产和交往 作者简介:董欣洁,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史学理论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全球史学史是一种全球史。如何书写全球史学史,其前提是如何理解全球史学史,进一步推演,则是如何理解史学和历史本身。何兆武认为:通常我们所使用的“历史”一词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指过去发生过的事件,一是指我们对过去事件的理解和叙述;前者是史事,后者是历史学,有关前者的理论是历史理论,有关后者的理论是史学理论。①朱本源指出:由于“历史”一词具有双重含义,意大利的历史学家克罗齐曾提议用意语“storiografia”(即英语 historiography)指历史学家编写的历史或作为一门学科(知识)的历史,这个词我国已习惯地译为“历史编纂学”,有时也译为“历史学”(简称“史学”);“历史编纂学”—词在西方各国都被广泛用来指历史学家的工作成果或“修史”的方法和原理等,史学史是历史编纂学的历史。② 显然,全球史学史是随着时代形势演化和人们对世界地理认知范围不断扩大而产生的,它是20世纪中期以后人类的史学思维方式逐渐全球化的产物。全球史学史(global history of historiography,global history of history或者world history of historiography),是一个具有明确空间界定的术语,它是指全球范围内的史学史演变,但这个术语并没有限定时间与具体主题。 20世纪中期以来,西方的全球史学史著作和全球史著作一样,努力扩大对以往被忽视地区和国家的史学传统及其与西方史学传统之间关系的认识。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正如丹尼尔·伍尔夫所指出的:已经出版的许多著作,挑战了史学史中的“欧洲中心论”及其内在的目的论。③ 概括而言,目前西方的全球史学史书写实践大致可区分为四种类型:断代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通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百科全书性质的全球史学史和专门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本文系统梳理和分析了这四类全球史学史著作的编撰方法及思路,并且分析了如何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推动全球史学史的研究和编撰。实际上,书写全球史学史所面临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全球范围内的跨文化史学互动。把各种跨文化史学互动现象放在代表人类社会演变基本动力的生产和交往的相互关系之中,使各地方、各民族的史学传统与世界的现实发展成为对应参照物,而不是以欧洲史学传统作为基本参照物,将会推动全球史学史书写的进一步发展。 一、断代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 断代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是指其考察的地理范围虽然是全球的,但是其考察的时间范围却是断代的,即截取某一历史时段,对这一时段内的史学发展做出全球梳理。 20世纪中后期,此类著作中最著名的单卷本当属杰弗里·巴勒克拉夫(Geoffrey Barraclough)的《当代史学主要趋势》(Main Trends in History,1978)。巴勒克拉夫明确指出,该书的目的不是全面叙述当前所有国家和所有地区的历史学著作,而是讨论当代历史学研究中具有普遍性意义的趋势,今天历史学著作的本质特征则在于它的全球性。④该书梳理分析了1945年以后到20世纪70年代末的新型历史学的主要发展趋势,重点在于阐述当代史学研究的新方法和新领域。巴勒克拉夫认为,这些方法主要借鉴了社会学、经济学和人类学等领域,大批涌现的社会科学研究技术(如计量分析)促使历史学计量化,电子计算机技术的突破则保证了计量历史研究方法的可行性。⑤历史学的新领域包括史前史、非洲史、拉丁美洲史学、亚洲史学。这些新方法和新领域中的进展,引导历史学家从优先考虑民族国家的历史转向对区域的历史、世界的历史和比较史学抱有更大的兴趣,而认识到需要建立超越民族和地区界限理解整个世界的全球历史观,则是当前新型史学的主要特征之一。⑥巴勒克拉夫这部著作对当代的全球史学发展趋势做出了基本判断。 埃克哈特·福克斯和本尼迪克特·斯图奇蒂主编的《跨文化边界:全球视野中的史学》(2002),将全球史学史具体化为跨文化史学史。在《地方化欧洲:作为一种跨文化观念的史学》的导言中,埃克哈特·福克斯指出:历史发生在时空之中,任何书写历史的人都必须考虑这两个决定因素,特定空间和特定时间的选择会使历史学家的视野及其工作成果产生偏见;该书的空间参照点是欧洲,时间框架则涵盖了从19世纪50年代以来的时期;写作目的是通过跨文化比较,为19世纪以来的世界史学史提供初步的刺激因素。⑦该书的目标在于:了解有关不同文化国家的历史学科发展的具体信息;研究欧洲与其他文化之间的跨文化关系和历史知识的传递;处理如何克服“欧洲中心论”观点的问题,这种观点植根于对欧洲规范和现代化思想的普遍必要性、全球有效性和优越性的信仰之中。⑧尽管全球被用作地理设定,但“跨文化”这一术语不仅指广泛的地理方法,而且还指跨文化关系的水平,相应地,跨文化史学史(transcultural history of historiography)着眼于不同文化中的历史思维和写作的具体形式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⑨ 该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关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史学和历史思想的民族类型,指出人们面临着如何比较不同文化区域历史思维的共性和差异的问题,并且提出如果不参考欧洲的历史学术,就不可能进行跨文化比较,欧洲文化、政治和经济统治在全球的传播导致了“文化帝国主义”的特定制度的基础,这些制度影响和塑造了其他文化的历史意识,形成了“世界欧洲化”(Europeanization of the world)的复杂现象。⑩第二部分探讨跨文化关系及相关过程中的具体情况,思考思想和制度的转移、相互认知和感知,以及欧洲与其他文化中的地方历史知识之间的制度联系。(11)第三部分论述了当前史学中存在的问题,这些问题源于当今发展过程的全球维度和后殖民维度,要求不再忽视那些质疑“欧洲中心论”、主张重新诠释历史并且将非欧洲民族考虑在内的非西方声音。(12)该书提议把一种“温和的”“欧洲中心论”(softer Eurocentrism)作为世界史学史的基础,即一种认识到其意识形态、政治、经济和文化基础的“欧洲中心论”;指出只有对这种历史观和世界观的历史性和认识论限度具有自觉意识,历史学家才能打开非欧洲视角和跨文化视角的大门,从而不再将欧洲视为世界的中心;各种竞争性的历史叙事将导致超越国家界限的史学的新观念,欧洲神话将被批判和修正,这一过程也就是迪佩什·查卡拉巴提(Dipesh Chakrabarty)所说的欧洲的“地方化”。(13)这部著作抓住了全球史学史书写中的核心问题即如何呈现与分析跨文化的史学互动。 伊格尔斯和王晴佳在《全球史学史——从18世纪至当代》(2008)中指出,该书作为一项国际性的跨文化的史学史写作,其范围限定在18世纪末以来的时段内,重点在于西方和非西方的史学传统在全球背景下的相互影响。(14)他们进一步指出,之所以把18世纪末当作这项研究的起点,是因为各种历史思想的传统从那时起开始互相影响,而在那以前,这些历史思想传统的存在如果说不是完全的相互隔绝,至少也是相对的隔绝。(15)该书将所考察的著作放在更为广泛的制度、政治和思想体系中加以观察,分析历史著述与社会其他方面的关系,并与新航路开辟后全球化的三个发展阶段联系起来,梳理历史写作和历史意识的历史。(16)该书认为西方以外的史学不断地西方化和现代化,但并没有失去与本国旧传统的联系。(17)组织该书的两个核心概念分别是全球化和现代化,全球化为该书提供了时空背景和分期,现代化则被用来分析西方和非西方的史学发展的关系。 从历史时段来看,无论是从1945年以后到20世纪70年代末,还是从19世纪50年代以来,或者是从18世纪末以来,都是人类社会演变的关键历史时期。断代史性质的全球史学史的书写方法,正是截取人类社会演变的关键历史时期,以伴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而日益频繁的跨文化史学互动为主要考察内容,努力将这一历史时期不同地区的史学发展汇总为全球的史学流变,以反映人类思想和史学思维方式在关键历史时期所发生的各种显著变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