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20多年来,西方史学在研究方向、历史思想和方法论上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多年前,新史学在西方史坛正处于春风得意的鼎盛时期。它要构建的是一种分析的跨学科史学。法国年鉴派的布罗代尔可以说是当时新史学的主要代表。布罗代尔不仅是进行跨学科研究和运用社会科学方法的杰出代表,而且也是成功体现年鉴派“总体史”思想的巨匠。他在时间观上的创新更使他闻名遐迩。然而,新史学的鼎盛时期恰恰也是它的弊端暴露得日益明显,开始走向式微的时候。以布罗代尔为代表的总体史研究虽然成绩显赫,但却存在两个无法回避的弊端:一是过分强调超个人的自然-地理结构和经济结构对历史发展趋势的决定作用,而完全忽视了历史中的人;二是过分强调表示上述结构变动的长时段和表示节奏稍慢的历史趋势的中时段,而忽略了表示历史突发事件的短时段。这些弊端的一个集中表现是,历史学的特点变得模糊起来。可以设想,“没有人和事件的历史”如何体现历史学的特性? 在20世纪70年代,西方新史学和年鉴派就受到来自新史学内外的批评与质疑。80年代以后,这种批评和质疑越来越多。“史学危机”的呼声日益增高。围绕史学方法论和今后如何发展问题的讨论始终未断。这些现象集中反映出的一点是,许多历史学家对此前西方史学中计量的、社会的研究过多的现象以及片面夸大长时段结构、热衷所谓“静止的历史”的倾向愈益不满。西方史学中由此出现了一种力图克服新史学弊端而新见迭出、新意不断的纷繁多样的局面。 从复杂多变的各种变化和尝试中,我们可以看出新史学研究方向的转变以及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变化。研究方向的转变是有个过程的,可以说至今仍在进行之中。这种变化,如果说在80年代已有所表现的话,到90年代就更明显了。从现象上看,这个转变反映在:有意识地放弃不久前还热衷的对广泛的科学体系和全球性解释公式的构建。在各种研究著作中,重点已转向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限的历史。到90年代更明确地强调要研究个人(个性)、独特性和突发事件。在理论上则号召,首先要注意的不是“长时段结构”(不论是意识形态结构、文化结构、心态结构,还是经济结构),而是要注意历史上的“当事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伟人”)。换言之,研究的中心已不是超个人的力量,而是个人对结构的解释,而是不同的个人及每个人所固有的特征。 这种转变从深层看反映了历史学的一些重要的发展趋向。一是它反映出历史学,乃至人文科学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变化,那就是对人文知识认识论基础的修正,其表现是急剧地改变了对科学性原则的认识。80年代以来,西方史学中社会科学化的风气已明显减弱。对人的研究,对人的情感、心态、日常生活、思想、命运等各个方面的关注和兴趣极大地增长。总之,历史学的人文化的倾向愈益明显。与此相应,从史学内部看,社会科学史学、计量史学、布罗代尔的结构功能史学等,均已有成为明日黄花之感。即使是新兴起的历史人类学,为了更好地适应这种新形势,也深切感到需要进行必要的革新。 另一种值得我们注意的历史学发展趋势是,如何确定对个体现象的研究和对群体现象的研究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如何结合对历史的微观研究方法和宏观研究方法。这个问题虽早已存在,但经过前一时期宏观研究取得的巨大成功以及由此带来的明显弊端,这时不仅出现使历史研究向微观研究的转变,而且把这个问题,在理论和实践的层面上十分突出地提了出来。“微观史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 二 微观史学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学派,但这种微观研究有某些共同特点,在西方国家的史学中都有表现,因此可以说是一种新的研究趋势,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意大利的微观史学是最有影响的一支。它形成于20世纪70年代末。它的代表人物是乔万尼·列维(Giovanni Levi)、卡尔洛·金兹伯格(Carlo Ginzberg)、卡尔洛·波尼(Carlo Poni)、爱德华·格伦迪(Edoardo Grendi)。后来,意大利的微观史学的影响逐渐扩大,并影响欧洲其他国家。法国就是其中之一。法国年鉴派的著名学者雅克·勒韦尔(Jacques Revel)和贝尔纳·勒佩蒂(Bernard Lepetit)就曾专论微观分析问题,并发展了意大利微观史学的若干方法。而法国20世纪80年代年鉴派的一些趋势和法国的“日常生活史”(Histoirede lavie quotidienne)对意大利的微观史学也有影响。与意大利微观史学相类似的在德国和奥地利有“日常史”(Alltagsgeschichte),在英国有“个案史”(case history),而“个案史”有时又同“口述史”有密切关系。 微观史学家各自的研究方法并不一致。围绕微观史学也有不少争论的问题。但微观史学作为一种研究趋势,一种流派,有其共同的特点。一般说来,微观史学是指这样一种历史研究,从事这种研究的史学家,不把注意力集中在涵盖辽阔地域、长时段和大量民众的宏观过程,而是注意个别的、具体的事实,一个或几个事实,或地方性事件。这种研究取得的结果往往是局部的,不可能推广到围绕某个被研究的事实的各种历史现象的所有层面。但它却有可能对整个背景提供某种补充的说明。也就是说,微观史学家的结论记录的或确定的虽只是一个局部现象,但这个看似孤立的现象却可以为深入研究整体结构提供帮助。总之,微观史学的特点并不在于它的研究对象的微小和分析规模的狭窄或带有地方性。如果仅是这样,那它就与地方志很难区分了。实际上,这两者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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