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论述各个时代的思想文化精彩的语句也随处可见。他评价孔子和老子学说对于中国学术文化发展的巨大意义:“儒道两家是封建统治阶级不可偏废的两种重要学说。儒 家是一条明流,它拥护贵贱尊卑的等级制度,使统治者安富尊荣;道家是一条暗流,它阐明驾驭臣民的法术,使统治者加强权力。秦汉以后历朝君主,凡善于表面用儒,里面用道,所谓杂用王霸之道的国常兴盛,不善用的国常衰亡。儒经和道经也为历朝士人所必读,成为学术思想的主要泉源。因此,孔子和老子两大学派,一显一隐,灌溉着封建社会政治、文化的各个方面。”(注: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一编,人民出版社,1955年,第276页。)确实鞭辟入里,发人深思。写唐代著名诗人李白和李贺的不同风格:“李贺想像力不亚于李白,不过李白满脑子神仙,神仙是最快乐最自由的幻想人物,因之李白诗充满着飘飘凌云气的快乐情绪。李贺却相反,他既不信天地间有神仙,承认死的不可避免。他在死的方面运用想像力,犹如李白在神仙方面,同样获得成功,不过长生与死亡意趣大不相同,二人的意境就大异了。”“李贺佳句大抵从实地 考察中得来,又加以锤炼功夫,得句往往奇巧。好似高手摄影师选择最适当的地点,摄取全部胜地的精华。”(注: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一编,第696-697页。)真切而传神。他论述唐晚期及五代文苑一片衰败萧索,但此时却产生了新体的词,“恰似几朵鲜艳的桃李花在秋树枝上开放,使人感到衰秋里还留有一点春艳。”(注: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三编,第662页。)生动贴切,令人赞赏。范文澜形象地譬喻优美的历史表述对于吸引读者、广泛传播历史知识的作用:“韩愈所说的文以载道,是经验之谈。一辆破车子载着大道理,别人会拒绝它走进自己的眼睛里。”(注:范文澜:《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217页。)范文澜的史著教育了几代人,他的通史著作和近代史著作长期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除了有高度科学价值的内容之外,语言优美生动、极具吸引力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翦伯赞的史学著作,在文字表述上也很有特色。1942年11月,他在重庆撰写《中国史纲》第一册(即《先秦史》)即将脱稿时,郭沫若曾致函,请他写完之后带着稿子“到赖 家桥来为我们朗读”,历史著作而能拿来朗诵,就因其文字生动。仅举二例。《先秦史》书中描述原始社会由采集经济向采集狩猎经济过渡时的生活: 据考古学家的报告,在周口店洞穴中,发现了大批古生物的化石,如披毛犀、毛象、剑齿虎、驯鹿、水牛、野马、野猪、灵猫、水獭及貂之属。在宁夏东部的遗址中,发现了披毛犀、鬣狗、鸵鸟、野马等的化石。这些古生物的发现,就指明了狩猎在当时人类生活中,已经占领了很重要的地位。并且,我们由此可以想像燧人氏时代的人群,已经再不是拘束于内海周围之可怜的采集者,而已变为英勇的猎人。他们拿着鹿角制成的匕首,或是有柄的投枪,在蒙古高原,在河北平原,在鄂尔多斯,在陕甘北部,到处展开了“烧山林,破增薮,焚沛泽”的大规模狩猎活动。到处的森林都烧起了熊熊大火,到处的猎人都发出了雄壮的呼声,于是在胜利的呼号中,大批的野兽被抬进了洞穴。同时,在内海的周围,在易水流域,在萨拉乌苏河,在黄河的沿岸,都布满了捞鱼的人群。此外,在这一带的山坡和原野也有成群的女子,进行采集。现在,在原始人的菜单上,已经不仅是球根、果实和螺蛤之类,而是添上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山珍海味了。(注:翦伯赞:《先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31-32页。) 再如,《秦汉史》(又称《中国史纲》第二册)中写农民起义军包围长安、王莽面临灭亡的情景: 火势延烧得更大,已经烧进了皇宫。王莽的妃嫔和新选入宫的一百二十名淑女东逃西窜,群呼:“当奈何!”这时,王莽避火宣室前殿,穿着一件深青而发赤的衣服,带着 皇帝的“玺”,手里拿着“虞帝匕首”,前面摆着一个“威斗”,傍边有一位天文郎替他转动斗柄,他就随着斗柄所指的方向而坐。为了替自己壮胆,他自言自语说:“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注:翦伯赞:《先秦史》,第31-32页。)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微弱,因为他已经三日不食了。(注:翦伯赞:《秦汉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 年,第328页。) 说明翦伯赞在40年代写成的这两部史著,在观点上是以唯物史观为指导,写法上是搜集了丰富的史料(包括考古资料),忠实地对史料分析,并力求语言的优美、形象,其出 色的段落宛如向读者展现出一幅幅生动的历史画面。作为他对历史的文字表述的理论概括,至60年代初,他主编《中国史纲要》时,便向编写组提出如下要求:“文章要写得 生动一些。但我们不是写诗歌,可以全凭感情,也不是写剧本,可以虚构(写历史剧也不能随便虚构,历史剧中虚构的人物和故事,也必须是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可能出现的)。我们是写历史教科书,既要生动,又要准确、严肃。”“文章要剪裁,删除繁芜无用的辞句。句子要锤炼,去掉不必要的字眼。不论是文章的剪裁或句子的锤炼,都不要为了美词而害意。”(注:翦伯赞:《对处理若干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光明日报》1961年12月22日。)编写组贯彻了他的这些要求,语言上做到准确而流畅,得到了普遍的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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