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常参照历史经验教训作出重大决策。天下初定之时,他让群臣议帝王的尊号。以为非此则“无以称成功,传后世”,表现出很强的历史意识。王绾、冯劫、李斯等人认为秦始皇的功业,“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因此,应以三皇之称中最贵的“泰皇”作为尊号。秦始皇将“泰”字去掉,“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又因为“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决定“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数计,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既借重历史,又惧怕历史的矛盾心情,在这里表露无遗。在实行分封制还是实行郡县制的讨论中,李斯引古筹今的一番议论深深打动了秦始皇。他说:“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于是秦将郡县制推行到全国,确立了大一统封建皇权国家的基本格局。在引发焚书的讨论中,李斯不同意周青臣“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的论点,但用以反驳的第一条论据便是“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仍没有离开历史的思考。法家欣赏愚民政策,但自身并不缺乏文化修养。他们很善于运用所掌握的知识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务。我们不赞成李斯毁弃文化的主张,但必须承认,他以时变的观点来看历史,较之对历史事实的直接引证,在理论上要高一个层次。 秦始皇注意发挥历史的宣传工具作用。他信奉当时流行的五德终始的历史哲学,用来论证秦皇朝代周火德而起,在五德之运中属水德,具有合法性。为了顺应自己政权的德运,在朝章国制上,采取了相应的改制措施,以水德为准,服饰旗帜尚黑,执政也是“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于是急法,久者不赦。”秦始皇意识到对政权合法性的论证和对自己统一中国、建立帝制功劳的宣传,会产生增强政权凝聚力的效果。他不止一次地到全国各地巡游,刻石记功,宣传自己的功业超迈往古,秦政权永世长存。刻石中随处可见“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万世,顺承勿革”这样的词句。值得注意的是,秦在兴起时奉行过变革思想,这时却表现出万世不变的保守倾向。 人们比较关注的是秦始皇对历史记载的恐惧态度。他推行愚民政策,不愿意让民众掌握文化知识,保留对统一以前历史的记忆,恐怕由此引发对现政权的反抗。把这一思想贯彻到极致,就是实行焚书政策,毁掉民间流传的诗、书、百家语和一切非秦国的史书。在李斯所作焚书的论证中,最能打动秦始皇的语言便是:“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按焚书的要求,“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秦始皇后来也说:“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①d]这个政策阻碍了史学知识的传播,造成严重后果。 秦始皇推行文化专制主义,采取简单禁绝史学在社会传习的办法并没有取得成功。历史学具有顽强的生命力,雨暴风狂会使“菡萏香销翠叶残”,可奈何不得大地回春,“一夜满枝新绿替残红”。秦始皇能够强令焚毁诗、书,却无法磨灭人们的历史记忆。秦始皇和李斯想用强制的方法建立起与“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②d]的政治格局相适应的思想体系,但没有取得成功。最终,秦的文化专制主义与暴政同归于尽。当然,深入分析起来,这也是一种史学与政治相联系的作法,说秦始皇废弃历史,不要文化,未免有些简单。 总的看,秦皇朝在史学上没有作出与封建大一统政局相适应的建树,它留给后人更多的是关于史学与政治关系的思考。 注释: ①a 见《史记·秦本纪》。 ②a 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第42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 ③a 《史记·张丞相列传》。 ④a 见司马贞:《史记索隐·张丞相列传》、颜师古:《汉书注·张周赵任申屠传》。 ①b 《史记·萧相国世家》。 ②b 见《汉书·艺文志》。 ③b 见裴骃:《史记集解·张丞相列传》、司马贞:《史记索隐·张丞相列传》。 ④b 《史记·秦始皇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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