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研究、史学研究与政治的关系,这个问题,实系认识历史学同社会政治、社会制 度变化的关系,或者说某种互动关系,这是非常复杂的大题目,这里只是观察20世纪以 来清史研究的状况,以便有所明了。 学术界似乎有这样的共识:学术研究需要避开政治的干扰,才可能具有科学性、准确 性,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政治形势必然会影响学者,有的学者还会自觉与不自觉地去 迎合时政。学术研究与时政可以说有不解之缘,尽管崇尚纯学术的学者不愿看到这种情 形的出现,但也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问题是如何尽量避免它的干扰。清史研究与其他 领域的学术研究一样,需要处理好学术与政治的关系,才有可能顺利开展。在清史研究 历程中,我们看到政治对清史研究影响之大之深的实际情况,因而思考下述诸种现象和 问题。 一 反满革命与清史研究 反满民族革命史观。人们因反对清朝(反满)和辛亥革命之需要而研讨清史,以民族革 命、痛责满洲人的清朝为旨归,有四种情形: 一是强调“华夷之辨”,以满洲为“非我族类”,主张用革命推翻它。被誉为学者革 命家的章太炎在辛亥革命前后参加反清排满斗争,为说明革命的正当性,写作关于清史 的文章,他以“华夷之辨”作为评价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惟一标准,认为满洲是强盗,窃 取汉族政权,对汉人残暴统治,残害明朝宗室,大兴文字狱,贪婪无度,本身野蛮,不 讲人伦,到了后世,使中国陷入外国侵凌的灾难之中,势必造它的反。他的研究,第一 是为政治,第二才是为学术。我在《章太炎清史研究评议》文中论其治史主旨:“他的 治史,是要明了政治历史变化的轨迹及其原因,教育民众,让历史向前进的方向发展, 他讲历史,侧重的是政治史,是认识政权、政体的更迭,以及人们的活动在其中的作用 。这就是他所认识的治史与政治的关系,用现在的话说是研究历史为政治服务。”他在 辛亥革命前后的政论、史论,都同“逐满独立”有关。[1] 二是历史演义的丑化清朝。辛亥前后及民国初年有一股思潮,人们乐于编造、演说关 于清朝的坏话、丑闻故事,而且常常打着历史实录的旗号。如蔡东藩的名著《清史演义 》,写成于1916年,自云不满于时人用宫闱传闻,“横肆讥议”清朝历史的状况,主张 实事求是地编写清史演义。但是实际上对丑化清室之传闻就多所采纳,比如第20回叙述 董鄂妃事,即以其“南中汉人,被虏北来,没入宫中”,受顺治帝宠幸。这基本上是按 照董鄂妃即董小宛的故事写的,显然不合事实。第37回写香妃事,全据俗传,还拉上和珅从中牵合乾隆帝与香妃关系,纯系子虚乌有之事。这部书尚且如此,等而下之的更加离奇了,如燕北老人作于1919年的《满清十三朝宫闱秘史》,自称史料来源,是自幼在京听宫中苏拉闲谈所得,陈鹤炜为此书写序,称赞作者“搜访既确,去取尤 严,即无一字不有来历,即无一字不加斟酌,褒贬悉本原文,异同间或并列”,纯系溢 美之辞。该书说雍正帝的生母是卫某的妾,召进宫中,六个月生子。有历史常识的读者 不难发现,这是套用秦始皇出生的故事。该书据此又敷衍出一个故事,即卫某将康熙帝 传位十四子的遗诏,把“十”字涂掉,雍正帝因而继位。这是把隆科多篡改遗诏的传说 ,安放到不知其名的卫某身上。这类书数量很多,常以武侠小说面目出现,仅涉及到雍 正帝的,笔者所知,不下八种,即《血滴子》、《剑侠吕四娘》、《血滴子大侠甘凤池 》等。 三是与反满密切相联系,为了张扬汉族之民族反抗精神,开展明末清初史的研究,以 明末之抗清史论证反满正当性与必要性。仅以《明遗民录》为名的书就出现三种,其一 的作者孙静庵有志于反清,他的书出版于1912年,宣扬遗民不屈不挠的精神,鼓舞反清 斗志。张其淦撰辑《明代千遗民诗咏》,表彰明末遗民,出版于1928年。九龙真逸辑《 胜朝粤东遗民录》,专门表彰广东明代遗民。周作人写于1935年的《隅卿纪念》,说研 究明清小说戏曲的马廉,搜集明末文献,“是受了清末的民族革命运动影响,大抵现今 的中年人有过这种经验,不过表现略有不同,如七先生(引者按,指马太玄)写到清乾隆 帝必要称曰‘弘历’亦是其一”[2]。因着反满观念而研究明末历史,人们讲到清朝皇 帝,必呼其名,而不称皇帝,表示立场不同的决裂态度。 四是一批应急清史之出现,如吴增祺《清史纲要》(1913年),许国英《清鉴易知录》( 1917年),文明书局编辑的《清鉴辑览》(1918年),还有刘法曾的《清史纂要》,印銮 章的《清鉴》。在人们渴望了解清代历史之时,不无其应世作用,但学术水准不高,而 反满观念强烈。不仅如此,还有迎合舆情编造历史的情形,如许国英在《清鉴易知录》 中编造清室丑事,为孟森所揭露批评。根据这些情况,可以说早期清史研究是在反满革 命名义下之汉族民族主义史学。 二 反帝爱国与清史研究 20世纪上半叶和50年代前期,有成就的学者大多是诚挚地爱国主义者,他们生活的那 个时代,正是中华民族观念和民族国家的一个新的发展时期,人们以争取祖国的独立富 强为己任。他们的学术研究有着强烈的使命感,诚如文字学家黄侃的治学为“存种姓, 卫国族”那样[3],反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并通过自身的特长使用文字表达出来 。 (一)反对日本侵略与清史研究 国人耻于外国人先于我研究清史,如稻叶君山《清朝通史》的于1915年推出,刺激国 人研讨清史,萧一山之下功夫写作《清代通史》,为的是不为外人耻笑,在清史研究的 学术水平上与外人争高低,为国家增光。学界有共同认识,侵略者欲亡其国,必先亡其 历史,故应加强国史之研究。 “九一八事变”以后,反对日本侵略和制造“满洲国”,以及后来出现之华北、南京 敌伪政权,激发学者爱国反侵略意识与加强清史研究的自觉性。最早组织明清档案整理 的朱希祖,为“借历史以明国家之绵延,鼓励民族之复兴”,撰著《伪齐录辑补》、《 伪齐国志长编》,致力于抨击伪政权。在清史研究方面,学者自觉反对侵略者谬论,进 行满洲与中国关系史研究,郑天挺于抗战中写作《清代皇族之氏族与血系》,指明满族 只是部族称谓,不是地名,更不是国名,清朝皇室,融合了满、蒙、汉族的血统,新血 素的参入,对清初的武功奋张,文化调融,均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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