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规定书法义例 孔子修《春秋》之第三新义,在于体现了不同以往的书法义例。 书法又称义例,也有称作凡例的。三者虽各有侧重,实际都是指著书的宗旨与体例,也就是有关写史的思想指导原则和行文技巧的规定,它要说明史家为何写史和如何写史的问题。 古来史家乐道孔子之著史书法,在于"一字褒贬"的"笔削"之义。这一理解过于狭窄,而言之有使"乱臣贼子惧"的效果,又未免夸大。我以为孔子的书法内涵,远远超过"笔削"上的功夫,对后世的影响,当从中国的史学传统中去探讨。 以往人们研究孔子之书法,多举《春秋》,而涉及《尚书》少;谈《春秋》义例多论行文技巧,而阐述思想原则少。现我拟参照有关论述,就两书的编纂情况,侧重揭示其著史的指导思想,间及行文技巧,因为二者是密切相关的。 孔子著书的指导思想,表现在各个方面,我们大略概括成以下四方面,即疏通知远的历史借鉴思想,褒善贬恶的时代责任感,据事直书的求实精神,多闻阙疑的审慎态度。 (一)疏通知远的历史借鉴思想 孔子以前的人已懂得借鉴历史为现实服务,"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易·大畜》),是就个人修养而言;"我不可不鉴于有夏,亦不可不鉴于有殷"(《尚书·诏诰》),是就施政而言。但那时的史家,局限于录史工作,很少能对历史的发展做出全面记载与论述的。孔子在前人认识的基础上,对历史发展的分期和特点,以及各阶段间的关系,有着深入的研究和理论上的概括。 孔子称唐虞以前为"大同"时代,特点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礼记·礼运》),显然是原始共产社会的一种无私有、无阶级的和睦的社会局面。他又将夏、商、周三代称作"小康"时代,特点是"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已;大人世及以为礼,……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同上),这是进入阶级社会后充满阶级斗争、阶级矛盾的社会现实。 孔子对西周与春秋时期的历史,也作了划分:"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这显然是两个不同的阶段,反映了封建制代替奴隶制的历史变革,即王权下落,政权转移的情况。 对各阶段间的联系,孔子认为存在着批判继承的关系。就礼仪制度来说,他认为"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论语·为政》)并具体说明"损益"的结果是"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论语·八佾》)是向理想处发展的。相传孔子所撰《易大传》曾有"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说法,正可为"损益"之说做注脚。他还曾说过"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论语·子罕》),说过"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论语·雍也》)。这都证明孔子所讲的"损益"关系,含有明确的进化观点,是唯物辩证的。 孔子的这种进步史观,是其在长期的教学与研究古代文化、探求治国依据的过程中获取的。把这种认识以理论形式著为一书是可以的,但他认为:"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史记·太史公自序》)他深知活泼泼的历史本身,最能给人以"深切著明"的提示,最能揭示出得失成败的真缔,只有在人类社会损益发展的长河中,才能展现出疏通知远的借鉴意义。于是孔子决定将古往今来的史料加以贯通编辑,写出一部通史留给后人。 我们完全可将《尚书》、《春秋》,视作孔子编纂的当时通史。《尚书》记虞夏商周事,《春秋》记近现代事,时间衔接,可作上下册看;由于原始史料不同,故二者体例有异,一为史料汇编,一为编年体史书,但就疏通知远的会通思想看,则一脉相承。先看《尚书》之取材,既有上通,即将虞夏商周四代典籍作纵向贯穿;又有旁通,即西到秦,东到鲁,将不同地域的史料做横向联贯,这样上下左右地反映古往今来的世势发展,基本上概括了历史的流变与全貌,只是由于"文献不足征",才以文献汇编成书,如果"足征",孔子肯定会写成一部完备的上古史的。 在史料较为完备的情况下,孔子写成了近现代史《春秋》。它虽以鲁史旧文为依据,但所记内容,就时间地域看,已大大超过鲁之史地了。所说"亲周",不仅是尊奉周天子,还有遍记周之史事的用心。天子为大宗,诸侯为小宗,只有全部记载,方可为一代周史。有人称之为"国际史",有一定道理,但不够准确。因为在孔子的观念中,春秋一代,仍为周天子统领下的一体国家,诸侯大夫再强大,也仅仅是地方势力,并非能代表独立的国家性质,也就完全区别于今人观念中的国际意义了。故此处处"亲周",实含有旁通的意义;"运之三代",有上通的意义,二者配合,便是接续《尚书》,完成周朝近现代史事的写作而已。由于文献完备,年月衔接,故取编年体例。形式与《尚书》不同,但从疏通知远的用心来看,确实可视为一部通史的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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