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清上海政治运作特点(2)
二、处理过程 小车工人抗捐,本属经济斗争,属于官民矛盾,属于阶级斗争范畴。但是,加捐当局是租界工部局,在某种意义上为一殖民政府,因此,抗捐斗争便容易带有民族斗争色彩。小车工人活动的租界,属于工部局管辖,但从法律意义上说,这些车夫的行政管辖权属于上海地方政府,属于上海县令与上海道台。处理小车工人抗捐事件,工部局需要与上海地方政府协商。按照地位对等原则,工部局应当与上海县政府联系,领事则与上海道台联系。这样,围绕抗捐事件,官民、中外矛盾便夹缠在一起。 4月2日,事件刚刚开始,有些车夫前往上海县署,要求县令与工部局交涉,取消加捐,署知县黄承暄开始时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态度,推托不管,后经车夫一再请求,才答应出面斡旋。 此后几日,事件愈演愈烈。4月5日下午,租界当局与上海知县会商解决办法。6日,上海领事团与上海道台达成协议,决定将加捐之事展延至7月1日执行,在此之前,仍依旧章收捐。这是个折中方案,因为加捐之成议依然有效,只是延期执行罢了。 加捐之事既然无法取消,那么,车夫反映的生存困难的问题便需要解决。上海县令为此进行了具体的努力。 上海小车工人主要来自江北,以南通、盐城一带人为多,亦有崇明人,他们大多身无长技,家无隔夜之米,为灾荒所逼迫,流落上海,靠推车糊口。他们奋起反对加捐,实在也是迫不得以的,诚如当时报纸文章所述: (车夫)载重至四五百斤,每当炎夏之时,奔驰于烈日中,恐汗珠滴入目睛,则以麻制长条勒于额上,自朝至于日暮,足不停趾,所得不及二三百文,允宜不体恤其情,不复续加捐款,……彼盖大半无家无室,孑然一身,既无田之可耕,又无业之可就,幸沪上为富庶之地,得受廛而谋朝饔夕飧,乃既收其捐,且又加收其捐,不滋闹焉,更何从而吁使豁免!(注:以上几段资料,见《论小车夫因加捐闹事工部局办理失当》,《时务报》第25册,光绪二十三年四月初一日;《悯车夫文》,《申报》,1897年4月8日。) 清末的《图画日报》曾绘画刊文,记述小车夫之苦: 沪上各行店之货物,各住家之器具,凡属笨重非常者,均以小车载之,其费力较之他项车子为甚,而得赀则独少。故凡充小车夫者,终日惴汗奔驰,仅足以谋一饱,室家之养,殊未惶也。且冬季之寒风,夏天之烈日,侵肌砭骨,疾病堪虞,其情形有至可怜悯者(注:《上海社会之现象,小车夫劳动之可怜》,《图画日报》,第56号第7页。)。 小车工人反对的是租界加捐,并不是上海县加捐。因此,上海县政府处理这件事情就比较超脱。小车工人是华人,是自己的子民,他们反对的实际上是西人的政权。因此,上海知县在感情上比较同情小车工人。4月5日,当一大批车夫涌至县署,要求父母官为他们作主的时候,署知县黄承暄表现出少有的耐心和细心。他传开设车寓之周竹山、李大祥、王复林、张言序、王信保、张文耀、张旺扣、包载卿、沈金鳌及受伤之周高群、黄渭章、张扬扣等12人,问他们何处人氏,车从何处而来,价值几何,车捐先前多少,现在多少,每日能得几钱,为何抗捐,要他们详禀租界巡捕镇压车夫的细节,并叫车夫留下西人巡捕行凶的佩刀、印度巡捕裹头的红布。他们这样做,实际是搜集与租界谈判的资料。上海知县和会审公廨所出告示,也明显地站在车夫一边,内云: 照得本廨本县据小车夫周竹山等联名禀,称身等在租界推车度日按月每车捐钱四百文,情形已极困苦,现在工部局又议加月捐钱二百文,万难措缴,生计将绝,命若倒悬,禀乞援救等情,据此查租界小车,依此为生者,人数众多,终朝辛苦,所获微资,仅敷糊口,原捐为数已巨,若再加捐,该车夫等实力有未逮,据禀前情,业经会衔禀情道宪照会租界领袖总领事,转饬工部局暂停加捐,尔等须知外国官董亦皆仁慈为怀。(注:《续记小车夫闹事后情形》,《申报》,1897年4月7日。) 这不啻在为小车工人叫苦。 抗税抗捐是晚清中国普遍存在的社会矛盾,官民冲突比比皆是。但是,在这里,就上海县与车夫的关系而言,官民不是那么尖锐对立,他们倒是结成了反对租界的统一战线。 上海地方政府在无法取消加捐的情况下,为缓解小车工人加捐后的困境,进行了两个方面的努力: 其一,提高运费。经上海县署提议并与上海领事团协商,双方同意自7月1日起,也就是与小车加捐同步,适当提高小车运费,凡客栈、商埠、码头等运货,加车资10文,私人雇车加资5文。这样,就将捐费的一部分转嫁到租户身上,“名为出自车行,实是缴由租客”(注:《苏松太道告示》,光绪二十三年三月初四日,上海档案馆藏公共租界总务处档案,1897年小车工人抗捐事件。UI-5-73,第65页。)。 其二,补贴捐费。6月25日,上海道刘麒祥、署上海知县黄承暄、英租界会审公廨谳员屠作伦与中国通商银行董事严信厚、江北通瀛公所董事等20余人经过商量,决定对所加新捐200文中,由小车工人负担100文,其余100文由各业帮助补贴解决。这样,经过抽肥补瘦,将一部分新增捐费转嫁到相对富裕的商人身上。舆论评论此举“不惟收拾民心,颂声雀起,久而弗替”,而且起到解决游民就业、不使流为盗窃、稳定社会的作用(注:《论通瀛公所津贴车捐之善》,《新闻报》,1897年5月25日。)。 这样,提高运费和补贴捐费双管齐下,小车工人实际增加的负担就不是很多了。 6月30日,在加捐决定执行的前一天,500多名小车工人集议抗捐,企图以罢工作抵制,但由于租界早作准备,上海道、上海知县也协助租界弹压,罢工未能取得成功,到7月2日,已有一千五六百辆小车领了新照。 在租界方面,延期加捐的决定,在西人中引起极大反响。4月7日,《字林西报》发表题为《屈服》的文章,称在此事件中,“道台受制于小车工,领事团受制于道台,工部局又受制于领事团”。该报认为,工部局对此事处理均不妥当: 凡在中国遇聚众滋闹之事,未有若此之姑容敷衍,办理失当者矣。……或谓工部局允从领事所言,亦出于不得已,是何故欤?若论处此,惟有三策:坚持不移,其一也;倘不敢坚持,知难而退,其二也;姑容甘让,其三也。今工部局乃择最为贻羞之下策,此又何为哉?是领事与道台关照工部局,明告华人,但止聚众闹事,毁坏玻璃窗,击破巡警头额,即可如彼之愿矣。若此者,不独窥破西人之性情举动,且开以后可危可险之端。西人在沪,管束华人,计有三十万人之多,向惟震之以名望,非仅制之以势力也。今领事与工部局,将西人平日名望,皆委弃于风中。无论华人猜度之有合与否,其意必将以西人为畏怯,而所以畏怯者,或因吾保护之力,尚有未足。即领事与工部局董事之中,或亦如此存心,故出此敷衍之策。是岂智者所为乎?(注:《论小车夫因加捐闹事工部局办理失当》,译自《字林西报》1897年4月7日,载《时务报》第25册,1897年5月2日。) 《字林西报》评论说,“就目前而观,道台迫于小车夫之吁求,领事徇于道台之商请,而工部局则受领事之愚弄矣”(注:《论小车夫因加捐闹事工部局办理失当》,译自《字林西报》1897年4月7日,载《时务报》第25册,1897年5月2日。)。 同日晚,西商在礼查饭店开会,会上群情激愤,指责工部局在延期加捐问题上处理失当。 4月8日,工部局董事会举行会议,总董泼兰的斯(J.Prentice)希望举行一次西人纳税人特别会议,讨论工部局的措施,表示经过解释,如果工部局的措施得不到纳税人会议的支持,则他打算辞职,请另选代表(注:《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会会议纪录》,1897年4月8日,藏上海市档案馆。)。 4月10日,西商在礼查饭店再次举行会议,列名者200余人,到会者2000余人,“以礼查客店正厅之大,后到之人,几无容足之所,论议纷纷,莫衷一是”(注:《纪西商会议加捐事》,《新闻报》,1897年4月11日。)。西商均以领事、董事为不然,痛加批驳。西人意思,车夫抵制加捐,租界就收回已发捐照,延期加捐,这样,“未免示人以怯,一则有坏租界第三十四条章程,一则各国西人恐启华人轻侮之渐,将来此风一开,作事必多棘手”(注:《纪西商会议加捐事》,《新闻报》,1897年4月11日。)。他们要求自5月1日起立即加捐。这一意见遭到工部局拒绝。4月21日,西人纳税人举行特别会议,会上,工部局董事说明,延期加捐的协议是领事团与上海道台在4月6日达成的。4月23日,西商七八百人在礼查饭店再次集议。会议一方面勉强同意延期加捐的协议,一方面严厉批评工部局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失当,为此,“不免言辞激切,诸董遂纷纷告退”(注:《纪西商集议加小车捐事》,《新闻报》,1897年4月25日。)。 5月12日,工部局董事会全体董事宣布辞职,另外选出新的董事会。对于上海租界小车加捐事,英国政府曾批评英国驻沪总领事,谓“小车夫虽系中国子民,实皆异常穷苦,何得一再加捐,更不应调兵登岸,惑乱人心。该董等办理不善,实属咎无可辞,以后该工部局不准再议加捐”(注:《纪西商集议加小车捐事》,《新闻报》,1897年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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