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历史是什么？”
    历史是什么？这看似一个简单的问题，但它的难以回答，可以用荷兰史学家盖尔的一句话来概括：“历史是一场永无休止的辩论。”我们的讨论不能涉及关于这个问题的所有方面，而只能谈谈关于确定历史事实的问题。
    简言之，历史是客观事物的发展过程。历史包括自然史和人类史。我们一般说的“历史”，都是指人类史。所以，也可以说“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4）。“人的活动”构成历史事实。对历史事实的记载就是历史。但实际上，不能对所有人的一切活动都加以记载，也不可能所有的记载都成为历史事实。所以关于“什么是历史事实？”成为西方史学家争论不休的又一个问题。
    英国史学家爱·霍·卡尔在1961年初剑桥大学一个著名的史学讲座中讲演“历史是什么？”时，曾举一个例子说：一本不知名的回忆录里记载一件小事，说：“1850年在斯塔利桥威克斯地方，一个卖假货的小贩跟人发生了小小的口角，竟至被一伙暴徒踢死。”这件事，无论当时或以后，几乎没有史学家把它当作历史事实引用过。但110年以后，即1960年，英国史学家基·克拉克博士在牛津的福德讲座中却引用了它。那么，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历史事实？卡尔对此感到困惑（15）。
    司马光在编撰《资治通鉴》时，首先遇到的当然也是确定历史事实问题。司马光订立的确定历史事实的原则是：“凡关国家之兴衰，系众庶之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16）这就是说，所谓历史事实，必须是与国家、民族的发展有关，对人民的幸福或灾难有影响的人和事。不管人们对“历史”的看法分歧有多大，历史终究不应该是一些平庸人的生活史。我们不赞成英雄创造历史的英雄史观，但也反对把历史弄成一堆杂乱无章的凡人琐事的荟萃。决定一件具体事件能否成为历史事实，关键在于事件本身的意义和影响。一件事波及的方面愈广，影响的时间愈久远，它就愈能成为重要的历史事实。《资治通鉴》就是一部成功地全部采用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事实编撰的通史著作。司马光确定历史事实的原则具体说可分为这样几方面内容：
    1、以历代政权的最高统治者--天子、王、公、侯、皇帝为中心。 因为这些人的状况如何对国家和人民关系最重大。“王者动作云为，得之近而所利远，失之微而所害大。”（17）司马光并不把历史当作帝王将相们的家史或功德史。他把历代皇帝分成5种类型：（1）创业者，智勇冠一时者也；（2）守成者，中才能自修者也；（3）陵夷者，中才不自修者也；（4）中兴者，才过人而善自强者也；（5）乱亡者，下愚不可移者也。其中一种属中间状态，另两种则是否定人物。他记述的帝王史实都是紧紧围绕这五个方面来确定的。例如，一般地说，帝王穿何种样式的服装，除了象征王权这一共性以外，不具有别的意义，不构成历史事实。但公元前307年（周赧王八年）赵武灵王变胡服却被司马光大书一笔。 因为变胡服是为了习骑射，是赵武灵王振兴军事力量的一项重大改革，由于这一改革的成功，使赵国一度成为较强大的国家。
    2、一般人的事迹必须是“稍干时事者”（18），即与国家政事、社会状况或人民利益有关系者，才能成为历史事实。例如饮酒，无论古今，都可以说是一件普通的生活琐事。但三国时期有几位以饮酒闻名的人物，一为阮籍，“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一为刘伶，“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他们的这种反常行为，与当时士大夫文人中的特殊风气相关。司马光把他们作为历史事实记载下来，以说明他们“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的特点（19）。由他们开始的魏晋风气在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中曾产生过长久的影响。
    3、不记载鬼神妖异的事情。司马光不相信鬼神妖异， 所以他不把鬼神妖异当作历史事实。他在给助手范祖禹的信中说：“凡国家灾异本纪所书者并存之；其本纪强附时事者，不须也。谶记如李淳风言武氏之类，及因而至杀戮叛乱者，并存之；其妄有牵合，如水入斗为朱之类，不须也。相貌符瑞，或因此为人所忌，或为人所附，或人主好之而谄者伪造，或实有而可信者，并存之；其余不须也。”（20）他只在当鬼神娇异与政治事件有牵连，并产生实际的社会影响时，才把它据实直书下来。例如唐太宗晚年，“太白屡昼见。太史占云：‘女主昌。’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这些妖异之事使太宗颇为不安。碰巧在一次宫廷宴会上，太宗听负责守卫玄武门的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说，他的乳名叫“五娘”。李君羡的官称、封邑（武连县公）、地贯（武安）中都有“武”字，又叫女人名，与谶语“女主武王”相合，就把他派去华州任刺史。后借口他与布衣员道信交往，是“谋不轨”而把他杀掉（21）。这件事从揭发李君羡“与妖人交通”者是朝廷中的御史来看，很可能是太史令李淳风勾结御史等人陷害李君羡的阴谋事件，但历史上李君羡的冤案没有澄清，所以司马光就如实记载了这一历史事实，说明李君羡的被杀并非是“谋不轨”，实为有人故作妖异所致。这里的“妖异”就并非妖异，而是“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