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南朝特重‘起家官’,自幼‘平流进取’、初仕便入清途,那才算是门望高华。”(注:阎步克:《品位与职位——秦汉魏晋南北朝官阶制度研究》,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549页。)至于著作佐郎,为甲族起家之选,其为清职自不待言。周一良先生认为“贵势垄断秘著之职始于西晋。然其初仅缘于‘职闲廪重’耳,无关清浊也。”(注:《周一良集》第1卷,《魏晋南北朝史论》,辽宁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39页。)这个论断有所不确。著作郎“职闲廪重”,最先出自西晋秘书监华峤之口,《晋书·阎缵传》记载: 国子祭酒邹湛以缵才堪佐著作,荐于秘书监华峤。峤曰:“此职闲廪重,贵势多争之,不暇求其才。”遂不能用。(注:《晋书》卷48,《阎缵传》。) 华峤说这番话,拒绝任用阎缵为著作佐郎,有其历史背景。这里有必要考察一下华峤与阎缵的关系,或者说二人的政治立场。据《晋书·杨骏传》,晋武帝司马炎弥留之际,已下诏让汝南王亮和杨骏共同做辅政大臣,而杨骏却诈取中书监华廙手中的诏书,威逼武帝,最终独揽大权。(注:《晋书》卷40,《杨骏传》。)华廙即是华峤之兄,华峤在杨骏被诛之后,“改封乐乡侯,迁尚书。”(注:《晋书》卷44,《华表传附华峤传》。)可见华峤与杨骏属于两个对立的政治阵营。而阎缵则是杨骏的忠实幕僚,“为太傅杨骏舍人,转安复令。骏之诛也,缵弃官归……缵独以家财成墓,葬骏而去。”(注:《晋书》卷48,《阎缵传》。)因而华峤以“此职闲廪重,贵势多争之,不暇求其才”为由,拒绝典任阎缵为著作佐郎。华峤说著作郎是一个“廪重”之职,纯属托词。事实上著作郎官秩六品、佐郎为七品,他们的俸禄很低,甚至于无法养家糊口。史载: (孙盛)起家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为小邑,出补浏阳令。(注:《晋书》卷82,《孙盛传》。) (干)宝少勤学,博览书记,以才器召为著作郎。……宝于是始领国史。以家贫,求补山阴令,迁始安太守。(注:《晋书》卷82,《干宝记》。) (罗企生)初拜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补临汝令,刺史王凝之请为别驾。(注:《晋书》卷89,《忠义·罗企生传》。) 由上几条材料可知,著作郎是一非常清贫的官职。世家弟子好为著作郎,是因为六朝时期人们重视才学,典任著作郎可以博取清誉。所以华峤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著作郎为清闲职位,正是当时贵族子弟心仪的“清官”。所谓士族“望白署空,是称清贵;恪勤匪懈,终滞鄙俗。”(注:《梁书》卷37,《何敬容传》,中华书局1973年版。)况且,贵势子弟有财力可以让自己生活得很舒适。而干宝、孙盛等为寒门,任著作郎的薪俸不足以维持他们的生活,只能求作小小的县令以养亲奉老。但起家为著作郎可以获得良好的社会声誉,不同于一般的俗吏浊官。而且“所谓清浊系于位望而不在实权。”(注:《周一良集》第1卷,《魏晋南北朝史论》,第137页。)所以统治者为了粉饰太平,也愿意选寒门孤宦,以学行自立者,担任著作官。因而,寒微之士初入仕途便被举荐为著作郎,也许是一种最佳的人生选择。况且,两晋统治者尤其重视史官的文史著述之才,如晋武帝司马炎《以华峤为散骑常侍诏》中明确指出,“议郎华峤有论议著述之才,其以峤为散骑常侍,兼与中书共参著作事。”(注: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2,《以华峤为散骑常侍诏》,第1476页。)由此而来,寒士大量创作史学或文学作品,送请给有地位、有知识的权贵们,希望得到赏识和揄扬,以求作为进身之阶,并非没有可能。 两晋著作官大多是因为文才卓著而被举荐,史书对这样的事例多有记载: 陈寿作《益部耆旧传》,武帝善之,以为著作郎。张载作《剑阁铭》,世祖以为能,除著作郎。(注:《唐六典》卷10,《秘书省》“著作郎”注,文渊阁四库本。) 载又为《濛汜赋》,司隶校尉傅玄见而嗟叹,以车迎之,言谈尽日,为之延誉,遂知名。起家佐著作郎,出补肥乡令。复为著作郎,转太子中舍人,迁乐安相,弘农太守。长沙王乂请为记室督。拜中书侍郎,复领著作。载见世方乱,无复进仕意,遂称疾笃告归,卒于家。(注:《晋书》卷55,《张载传》。) (郭)璞……后复作《南郊赋》,帝见而嘉之,以为著作佐郎。(注:《晋书》卷72,《郭璞传》。) 这种情况的存在,对满腹诗书而又仕进无门的寒士来说,无疑会产生强大的创作动力!因此,两晋寒微士人热衷于创作著述,并有可能向门阀世族投献文章,企图由此获得赏识而跻身仕途。基于“著作郎始到职,必撰名臣传一人”的史官制度,两晋杂传创作的兴盛或许正是这种史官制度直接影响下的结果。据笔者粗略统计,创作于两晋时期、作者姓名可考的杂传共七十四部,其中二十二部杂传的作者曾经担任过或被举荐过著作官,占总数的四分之一强。(注:笔者的数据统计主要根据丁国钧《补〈晋书〉艺文志》史部杂传类补录的杂传。其中谢朗任著作郎,撰《王堪传》,丁氏无录,《晋书》本传也没有记载,笔者据《世说新语·赏誉》补录。)具体情况请参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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