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伯赞40年代在香港的学术活动所透视的史学观念(5)
翦氏道出一般人对人名生厌,实有其故,并提出解决办法: 其实,人名并不一定讨厌。他之所以讨厌,不是因为他是人名,而是因为我们对于这些人名太生疏的原故……因此只要我们努力去认识历史上的人物,那么,历史上的人名就会从纸上浮凸出来,由一个抽象的符号,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活人(注:《历史学上的人名、地名与年代》,《翦伯赞史学论文选集》(第二辑),第162页。)。 地名,诚然比人名更要干燥无味,但“离开了大地,历史也没有实现的可能”,因为“地理和历史的关系,正如戏剧和舞台一样,没有舞台、戏剧的演出是不可能的”(注:前引书,第162页。)。 翦氏甚至就地取材地说: 就是今天的空战,也要把炸弹投掷到地下,才能发生实际的效果(注:前引书,第162页。)。 另一方面,历史之变,亦可通过地名而得: 地理和历史一样,也在不断的变动中。自然地理的变改,固然需要长久的年代。而政治地理,则历代都有变易,这种变易,又与历史的变动息息相关。例如两汉和唐代等王朝的疆域曾发展到中亚,而东晋、南朝、南宋等王朝的疆域则缩小到长江以南,这些发展和收缩,正是中原王朝兴衰的表征。又如在两汉时期,西域分化为三十六国乃至五十余国,到三国时期,则合并为六国。这种分化和合并,正是西域诸国历史演变的结果。又如同样的中国王朝,各朝代的行政区划有所不同。如秦分三十六郡,汉分十三州,唐分十道,宋分十五路,元分十一省(中书省在外),明分十三省(京师、南京在外),清代分本部为十八行省。又如同样的地方,而古今异名。同样的地名,而古今异地。前者如今之南京,晋曰建康,元曰集庆,明曰应天,清曰江宁;后者如汉之九龙,为海南岛之一县,今之九龙则在香港对岸。如果不弄清楚,就会不知所指,或者张冠李戴。总之,不了解地理,就无从了解历史的进行。例如历史上的战争的进军,商业交通的路线,种族和文化的移动,都要从地名中才能探索出来(注:前引书,第162至163页。)。 翦氏分析一般人对地名生厌,其理同人名被厌无异: 地名之所以讨厌,也是因为我们对于这地方的知识太少。假如我们知道某一地方的内容,自然也可以感到兴趣。例如我们现在看报纸,对于济南、锦州、太原这些地名,一定不会感到枯燥,因为我们从地图上知道它们的方位,甚至知道他们的街市。但是假如有人提到南非洲的某一种镇,就会感到茫然(注:前引书,第163页。)。 年代之于历史学,是比人名、地名更为枯燥的。翦氏却道出年代实不能偏废: 在历史学上的年代,比之人名、地名,更为枯燥,因为它是一些数目字的重复,特别是中国史上的纪年,还多一种甲子。但年代在历史学上是重要的,它是贯串千百万条片断史实的一条绳索。有了它,这些史实,才能表示出时间的系列。有了时间的系列,我们才能知道史实发生的时代。这个时代,就是历史研究的据点,才可以看出历史人物或事实本身的时代性,也才可以向上追溯它的渊源,向下推求它的发展,向旁边寻找它的关联。否则,若从历史上去掉了年代,那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混乱一团的乱丝,找不到头尾(注:前引书,第163页。)。 并以“流水账”为喻,指出若过渡到“分类账”,历史年代之意义便不难看出: 是的,有些纪年的历史,按年逐月记载下去,好像一本流水账,杂乱一团。但如果我们把一年的流水账过到分类账,我们便可以知道在这一年中,买了多少油盐柴米鱼肉布帛,而且也可以看出这一年中各种日用品的价格涨落,可以算出一年中生活指数的升降。研究历史也是一样。假如把那些错杂记载的史实,依其性质以为类别而加以整理,我们就可以看出某一朝代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轮廓,就可以看出内乱外患的起伏(注:前引书,第164页。)。 翦氏认为“活的历史自也离不开人名、地名、年代”(注:《关于历史知识的通俗化问题--兼答吴兰先生》,《翦伯赞史学论文选集》(第二辑),第167页。),是故“得要耐烦去接近它们”(注:《历史学上的人名、地名与年代》,《翦伯赞史学论文选集》(第二辑),第164页。),意若不管普及或提高史学,俱须通过“耐烦”的考验(注:《历史学上的人名、地名与年代》,《翦伯赞史学论文选集》(第二辑),第164页。),非如读者来函之说:硬记会扼杀读史兴趣,史学普及化亦因而无从谈起;相反的,“一个学习历史的学生,那一天不讨厌人名、地名和年代,他就走进了历史学的大门”(注:《历史学上的人名、地名与年代》,《翦伯赞史学论文选集》(第二辑),第164页。),史学之提高由是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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