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庵先生在治史的过程中不满足于具体研究的成果,表现出总结史学方法的自觉意识。他写的《史讳举例》、《〈元典章〉校补释例》(即《校勘学释例》)反映出他治史的特点,也显示出他注重从民族史学遗产中总结史学方法的思维途径。而《通鉴胡注表微》则全面反映出援庵先生治史的特征,表现出他审视民族史学遗产、总结史学方法的独特的视角。 由于中国文化自身的特点,中国历史研究方法与一般的历史研究的方法有相同的方面,也有其特殊的地方。研究历史都必须讨论文献的版目、目录,要考订史实,但是古籍历史文献中的书法、义例、避讳等是中国文化中特有的现象,研究中国历史不能回避讨论这些问题,正如援庵先生在谈到避讳问题时所指出的:“避讳为民国以前吾国特有之体制,故史书上之记载,有待以避讳解释者甚众,不讲避讳学,不足以读中国之史也。”⑧《通鉴胡注表微》在阐释历史研究方法时,充分注意到中国民族文化自身的特质。 一般地说,中国历史文献涉及到方法问题是两个方面,与史书编纂有关的是“书法”及“义例”、“评论”的问题。《表微》中的本朝篇、书法篇、评论篇、感慨篇、劝戒篇大体是属于这类方法的研究。《表微》研究这些史法并不是要求今天的史家模仿古代史家的笔法去写史。这些内容是客观的存在,认识它,可以更好读史、研究历史,这是其一。其二,这类问题的探索,对于后世的治史也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谈到史书的评论问题,援庵先生说: 马班面降,史论尤繁,荀悦曰论,陈寿曰评,裴松之引孙盛、徐众之书,亦皆以评为号,则评论实注家之一体也。胡注通鉴,评论亦众,……自清代文字狱迭兴,学者避之,始群趋于考据,以空言为大戒。不知言为心声,觇古人者宜莫善于此,胡明仲之管见,王船山之鉴论,皆足代表一时言议,岂得概以空言视之,通鉴注中之评论,亦犹是也。⑨ 这段话说明史论的意义,考史与论史、 注史与论史相结合为我国史学的优良传统之一,一概把史学评论当作是“空言著书”是错误的。《表微》书的看法无疑是正确的。 中国历史文献涉及到方法的第二个方面,是文献的考辨的方法。援庵先生对中国传统史学文献考辨,条分缕析、类例归纳、总结出方法论的认识,这对于理解中国史籍、研究历史问题,对于今天的治史都有着明显的意义。《通鉴胡注表微》书中的校勘篇、解释篇、避讳篇、考证篇、辨误篇是集中论述有关文献考辨方法的专门篇章。 《校勘篇》谈到校勘四法:“综举校勘之法有四:曰对校,以祖本相对校也;曰本校,以本书前后互校也;曰他校,以他书校本书也;曰理校,不凭本面凭理也。”而对校、本校、他校、理校是互相联系的。援庵先生以胡三省对《资治通鉴》作的注,具体说明校勘四法及校勘四法相互配合的应用。胡三省的注通鉴,名为音注,实际是校注,援庵先生钩稽胡注,指出所使用的方法是“以理校为多,他校次之,用本校对校者较少。”在具体的运用中又有本校与他校兼用,先用他校而后用对校,理校兼他校诸种情形。我们研究陈援庵先生治史方法论时,应该注意这种贯通论史法的特点。 在谈到校勘问题时,援庵先生指出要遵守的事项。如“校书当蓄异书”;“对校贵有佳本”;“未得祖本以前,只可用他校”;不得“任意将原文臆改”;涉及文字音韵、典制、地理等内容,要有“校勘常识”;校勘涉及考证,“考证虽小道,亦未许轻心相掉”以及“不可轻诬古人”等等。 《避讳篇》具体地通过胡注说明避讳的情形,有称异名、避讳改诸名号、避讳改地名、避讳改前人谥、改常语、改年号、改前代官名,以及避讳空字等等。援庵先生把《史讳举例》的认识运用于《通鉴》胡注的研究,具体而微地展示避讳方法在研究中国历史中的意义。《考证篇》、《辨误篇》说明考据方法的意义,辨误与考证的关系,将考证分成书证,物证、理证三类。1.书证是用文献材料考证;2.物证,以“出土之金石证史”;3.理证是“凡无证而以理断之者,谓之理证。” 在具体分析胡三省的《通鉴注》时,援庵以注文说明考证,指出“考证贵能疑,疑而能致其思,思而后能得其理”;“考证不徒据书本”,“考地理贵实践,亲历其地,则知臆说不足据”;“考史当注意数字,有数字不实者,则当稽其不实之由”;考史要“逐一根寻其出处”、“‘读史须考末’,学者药石之言也”。胡三省认为释《通鉴》者,“当随事随时考其建置、离合、沿革”,援庵先生说:“身之此论甚精”。以上这一切都具有方法论的意义。 此外,《通鉴胡注表微》的各篇也有关于编制年历,目录等方法的内容。 陈援庵先生总结史法,提出具有民族特点的史学方法论。下面几个方面的思想应该作进一步的考察。第一,关于考据方法的意义和考据学地位的论述。他说: 考证为史学方法之一,欲实事求是,非考证不可。彼毕生从事考证,以为尽史学之能事者固非;薄视考证以为不足道者,亦未必是也。⑩ 这里应当讨论援庵先生对清朝乾嘉考据学的看法。陈援庵先生对乾嘉诸老的治学很推崇,他说过“百年史学推瓯北”的话,而实际上援庵先生对乾嘉诸老最推崇的是钱大昕(11)。同时,先生对乾嘉考据学也有批评,说“自清代文字狱迭兴,学者避之,始群趋于考据,以空言为大戒。觇古人者宜莫善于此,……”(12)又说:“自考据学兴,身之以擅长地理称于世。然身之岂独长地理已哉,其忠爱之忱见于鉴注者不一而足”(13)。清代乾嘉考据学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兴起的,学者为逃避现实,“群趋于考据”,不足取。这些学者如援庵先生说的那样,“彼毕业从事考证,以为尽史学之能事”,把史学的方法作为史学的目的。另外,乾嘉间,考据学极盛,一些学者如胡德琳在治学上同样表现出浅妄(14),援庵先生对此作了分析。所以,把考据作为史学方法之一,论定考据在史学工作中的恰当的地位,是陈援庵先生治史方法论的重要特征。 第二,关于严谨学风的论述。《通鉴胡注表微》在讨论史法的同时,批评治史上的粗疏、浅妄的学风。校勘学、避讳学、考证学的方法使用,要求有谨严的态度、踏实治学的精神。援庵先生在论述各种方法时,以具体的例证说明谨严学风的重要,下面举几点作说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