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希圣创办《食货》半月刊,重视材料的收集。他在《食货》创刊号的《编辑的话》 里说:“中国社会史的理论争斗,总算热闹过了。但是如不经一番史料的搜求,特殊问 题的提出和解决,局部历史的大翻修、大改造。那进一步的理论争斗,断断是不能出现 的。”他并不轻视理论,但他认为理论必须与材料相结合,由材料来实证。“有些史料 ,非预先有正确的理论和方法不能认识,不能评定,不能活用;也有些理论和方法,非 先得到充分的史料,不能证实,不能精致,甚至不能产生。”“做房子必须要图案画, 但图案画并不是房子。方法是史学所必须,但方法不就是历史。观念中的方法,必须从 历史现象里再产生出来,才是正确的方法。”(注:陶希圣:《编辑的话》,《食货》 半月刊第1卷第5期(1935年2月1日)。)对于搜集材料有成绩的,又会希望他们加强理论 方法的学习。如他在称赞李剑农先生指导下的研究风气时说:“龚化龙先生是在武汉大 学李剑农先生指导下研究中国经济史的。李先生指导下的学人,自有一种风气。他们详 细的搜求材料、慎重的发言,他们没有多少自己的话。这种治学精神,如果再加以经济 理论的陶冶,历史哲学的引导,必能为了这门学问大张旗鼓的。”(注:陶希圣:《编 辑的话》,《食货》半月刊第1卷第11期(1935年5月1日)。)有了材料,就更显得理论方 法的重要,须要理论的陶冶和哲学的引导了。 不持偏见、公平的说,主编《食货》半月刊和在北京大学教书时代的陶希圣,他的历 史理论和方法正是辩证唯物史观。使陶希圣高明超出他的同辈史学家的正是他的辩证唯 物史观。宣传他的《中国政治思想史》的广告就说:“国内的唯物辩证法叙述古代政治 思想史发展概况及各派主张之详细内容者,本书实首屈一指。”(注:见《食货》半月 刊多期。)陶希圣曾颇为幽默的用很俏皮的话来反击对唯物史观的攻击。他说:“学术 界对于唯物史观的攻击,好像锋头很猛。我要声明的是:一食货学会会员不都是用唯物 史观研究历史的。二这个方法又与什么主义不是一件事情。三这个方法的毛病是在用来 容易指破历史上隐蔽在内幕或黑暗里的真实。因为他指出别人不肯又不敢指出的真实, 便易受别人的攻击。”(注:陶希圣:《编辑的话》,《食货》半月刊第2卷第4期。)从 他这三点声明看:(一)“食货学会会员不是都用唯物史观研究历史的。”虽然不都是, 主编人应该是吧?这句话本身就包含着主编是的意思。(二)“这个方法又与什么主义不 是一件事。”这是和当时左派所执的他认为是教条主义的划清界限。(三)“这个方法的 毛病是在用来容易指破历史上隐蔽在内幕或黑暗里的真实。”这是真实而又有感情的道 出他心的深处是执着唯物史观的。 陶希圣先生晚年,反思他过去的学术思想时,曾说他是“社会史观”、是“旁门左道 ”。他说:“民国20年至26年(1931-1937年),我在北京大学讲课及演说,又往天津、 济南、太原、南京、武昌讲课及演说,全是以社会史观为研究古来历史及考察现代问题 之论点与方法。在正统历史学者心目中,我是旁门左道。正统历史学可以说是考据学, 亦即由清代考据与美国实证主义之结晶。我所持社会史观可以说是社会观点、历史观点 与唯物观点之合体。两者格格不入。”(注:见陶希圣:《夏虫语冰录》,台北法令月 刊社1980年出版。我没有看到过这本书,这里是从陶晋生的《陶希圣论中国社会史》一 文中转引的。) 所谓“由清代考据与美国实证主义之结晶”的正统历史学,很清楚的是指的胡适先生 为首的当时在中国历史学界占支配地位的学派。 这里,他说他的观点是“社会史观”,是“社会观点、历史观点与唯物观点之合体” ,以示与唯物史观的区别。他又说:“我虽持唯物观点,仍与唯物史观不同。我自称为 社会史观,而反对公式主义及教条主义。我主编《食货半月刊》,讲究方法论,同时注 重资料,必须从资料中再产生之方法,才是正确的方法。《食货半月刊》出版两年半, 自成一种学风。”(注:见陶希圣:《夏虫语冰录》。) 在别处,他在追述他早期的史观时也说:“思想方法接近唯物史观而不堕入唯物史观 的公式主义圈套。使用的方法是社会的历史方法,与桑巴德的《资本主义史》与奥本海 马尔的《国家论》如出一辙。用心用意,把《国家论》译为中文,交新生命书局出版。 ”(注:转引自陶晋生:《陶希圣论中国社会史》,《古今论衡》第2期(1999年6月)。) 细绎陶氏的著作,应该说他是个辩证唯物史观者。他的政治环境和身份,使左派不承 认他是、他自己也不敢承认是辩证唯物史观者。 从《食货》创刊号起就刊有“食货学会会约”。但据我所知,即使按会约规定这极松 散的学会,也是根本不存在的。但应该说,在20世纪中国社会史研究史上有个“食货学 派”。 在《食货》上写稿的人,不都是完全同意《食货》的“宗旨”的。抗日战争一发生, 《食货》停刊,《食货》的写稿人也就散了。称得上食货学派的人,主要有陶希圣直接 指导的在北京大学法学院“中国经济史研究室”工作的:鞠清远、武仙卿、曾謇和后来 与陶希圣有工作关系的连士升、沈巨尘、何兹全。当然,学术思想上属于食货学派的还 有一些人,后来联系不多,连士升搞翻译,沈巨尘作官,都不再作社会史研究。食货人 中,最有成就的是鞠清远。此人粗犷、厚道、勤奋,而有智慧。可惜!鞠、武、沈都误 入政治歧途,作了汪精卫伪政府的官。 有个全汉昇,是我北京大学史学系同班。最近以90岁高龄在台湾去世。他 在《食货》上写过文章。他最有成就、有贡献的文章是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0本 (1942年出版)刊载的《中古自然经济》。他1935年毕业后即进入历史语言研究所,所写 社会经济史论文很多。除《中古自然经济》这篇文章有《食货》风味外,其他文章多属 史语所的《集刊》风格了。 《食货》是在20世纪20-30年代之际中国社会史论战理论之争而又争不出个名堂来之 后应运而生的。它对中国社会史研究起了一定影响。在20世纪中国社会史研究的历史上 ,应该有它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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