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学术史上,清代的乾嘉学派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而以戴震为首的皖派学者,则是乾嘉学派的中坚力量。他们继承清初思想家顾炎武、黄宗羲等人开创的学术宗旨和治学方法,提倡读书,注重证据,强调求真求实,有力地矫正了以惠栋为首的吴派学者“凡古皆真,凡汉皆好”的佞古墨守之弊,把乾嘉学派推向了发展的高峰。在众多的皖派学者当中,凌廷堪是较有成就和影响的一位。 (一) 凌廷堪(1757—1809年),字次仲,一字仲子,江南徽州府歙县(今安徽歙县)人。其家世代书香,父亲凌文焻早年读书事文,后因家境凋敝,不得已弃学从商,移家江苏海州。凌廷堪生于海州,六岁丧父,孤儿寡母“困苦穷巷中”①,生计全靠兄嫂维持。母亲王氏典卖衣物首饰,勉强供他上了几年私塾,终因生活所迫,弃学为贾。但凌廷堪聪慧好学,经商之余,坚持自学。一次,“偶在友人家见《词综》、《唐诗别裁集》,携归就灯下读,遂能诗及长短句”②。其后又学作古文辞,均有所成,受到当地人士的推崇。乾隆四十四年(1779),凌廷堪二十三岁,在母亲的鼓励下,他毅然放弃经商,专心向学,并决意“负米出游”,拜师交友。两年间,他于“饥寒奔走”之际,“时借主人之经读之”,但都因缺乏生计,又苦于“文义渊深”,多次“倦而弃去”③。乾隆四十六年,凌廷堪应两淮盐政使之请,至扬州为其校勘词曲,“得修脯以自给”④。虽“寄食于人,几案少隙”,但他仍刻苦学习,或“取诸经就枕上观览”,或“自课以手钞代读”⑤。在扬州,凌廷堪认识了阮元并与之订交,两人声气相同,“问学相长,各期束身修行,少有所表见于世,以无忝所生”⑥。次年,经当地学者推荐,凌廷堪入京师,受业于翁方纲之门,一面为其校书,一面学习时文,准备应考。当时,正值朝廷开馆编纂《四库全书》期间,遗文秘册大显于世,文人学者云集京师。凌廷堪与邵晋涵、任大椿、王念孙、周永年、孙星衍等人往来质疑辩难,“互相资益”,又得读同乡先贤、著名学者戴震遗著,学业日进,识见益精。乾隆五十五年(1790),凌廷堪于屡困场屋之后,终于考中进士,继而殿试三甲第二十六名。为便于奉养母亲,读书治经,他自愿放弃例授知县一类的优厚禄位,到安徽宁国府出任府学教授。此后十余年中,凌廷堪“孝弟安贫,谨身节用”⑦,一面以微薄的俸禄维持全家生计,一面利用讲经授课之暇,潜心治学,勤奋著述,先后撰成《礼经释例》、《燕乐考原》、《元遗山年谱》等书。嘉庆十年(1805),凌廷堪的母亲、兄长、妻室不幸先后去世,他孑然一身,无所寄托,惟日与经书相伴,授徒治学而已。不数年,即因心力交瘁,一蹶不起,于嘉庆十四年辞世,终年五十三岁。 (二) 乾嘉时期,是考据学日丽中天的时代。以戴震为首的皖派学者,坚持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运用考证归纳的治学方法,在经学、史学、文字、音韵、训诂、校勘,乃至金石、地理、历算等各个学科,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有力地推动了考据学的发展。凌廷堪置身于这样的学术氛围中,不能不受到极大的影响。他“少好六朝辞赋,为文喜作选体”⑧,直至乾隆四十四年出游之后,始究心经史之学,特别是当他读到戴震遗著,又接触到当代众多著名学者之后,便很快接受了考据学家尤其是皖派学者的治学精神与方法,并在自己的治学实践中推而广之,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学术主张和治学风格。 其一,反对宋明理学。乾嘉汉学是在与宋明理学的对立和冲突中产生并发展起来的,理学末流空疏措大,主观臆断的流弊受到许多汉学家的猛烈抨击。特别是著名学者戴震,继承前代思想家朴素唯物主义的传统,从自然观、认识论以及伦理观方面,深刻批判了程朱理学,在当时的学术思想界独树一帜,受到许多学者的推崇。凌廷堪私淑戴震,继承了反理学的传统。他指责理学援引释氏,穿凿附会,汩乱圣道,遗害后人,说“自宋以来,儒者多剽袭释氏之言之精者以说吾圣人之遗经,其所谓学,不求之于经而但求之于理,不求之于故训典章制度而但求之于心”⑨。对程朱理学家推崇备至的“理”以及“天理”、“性理”一类的说教,凌廷堪更是深恶痛绝,直斥其理义之说为“禅学”。他考证说:“《论语》及《大学》皆未尝有理字,徒因释氏以理事为法界,遂援之而成此新义。是以宋儒论学,往往理事并称,其于《大学》,说明德曰: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说至善曰:事理当然之极;说格物曰:穷至事物之理。于《中庸》,说道也者曰:道者,日用事物当然之理。其宗旨所在,自不能掩。又于《论语》,说知者曰:达于事理;说仁者曰:安于义理;说吾斯之未能信曰:斯指此理;说不知而作曰:不知其理;说知及之曰:知足以知此理。至于无违下文明有三礼字,亦云谓不背于理。无端于经文所未有者,尽援释氏以立帜。其他如性即理也,天即理也,尤指不胜屈,故鄙儒遂误以理学为圣学也”。“理事”之说如此,“体用”之称亦然。凌廷堪指出:“体用对举,惟达磨东来,直指心宗,始拈出之。至卢慧能著《坛经语录》,乃云法门以定慧为本,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宋儒体用,实出于此。故其《大学补传》曰:全体大用,《中庸章句》曰:一体一用,又以大本为道之体,达道为道之用。《论语集注》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以为心即体,欲即用,体即道,用即义。说忠恕,以为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孟子集注》说理也义也,引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体用之谓也。至于《论语》礼之用,本无体字,亦云礼之为体虽严,补出体字,以与用对。此外随处莫不以体用对举之。然则宋儒所以表章四书者,无在而非理事,无在而非体用,即无在而非禅学矣”⑩。据此,凌廷堪认为,从唐宋至明清,“圣学为禅学所乱将千年”,因而他慨然以捍卫圣贤之道为己任,说:“自唐以后,禅学盛行,相沿既久,视为固然,竟忘理事、体用本非圣人之言也。悲哉!元明定为功令,学者童而习之,不暇深求经传,妄以理学为圣学,体用为圣言。今试为指出之,亦不敢谓有功于圣学,聊以扦御异端,不使侵我六经而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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