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鲁周公世家》引《尚书•金縢》经说考论(4)
东汉今文家亦用此说,如《论衡·感类篇》云: 周公死,儒者(笔者按,指今文家)说之,以为成王狐疑于周公,欲以天子礼葬公,公人臣也,欲以人臣礼葬公,公有王功。王狐疑于葬周公之间,天大雷雨动怒示变,以彰圣功。 《白虎通义·封公侯篇》、《后汉书·周举传》、《张奂传》都有“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之类说法。由此可见,两汉今文家说“风雷之变”,内容基本相同。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写“风雷之变”发生在周公卒后,与今文家同。但在解释天变起因时,却既不同于古文家,也不同于今文家。依今文家说法,成王欲葬周公于成周,天变示警。而《史记·鲁世家》却云:“周公既卒,成王亦让,葬周公于毕,从文王,以明予小子不敢臣周公。”成王乃主动葬周公于毕,不存在所谓“葬不如礼”的问题。(后来何体注《公羊传》时有此一说,或本史公(注:何休《公羊传》僖公元年注曰:“昔武王既没,成王幼少,周公居摄,行天子事,制礼作乐,致太平,有王功。周公薨,成王以王礼葬之,命鲁使郊,以彰周公之德。”)。)司马迁只谈到天以风雷示警,使成王感知“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于是“(成)王出郊”,“命鲁得郊,祭文王,鲁有天子礼乐者,以褒周公之德也”。成王褒奖周公之德,命鲁用天子礼乐大事,西汉今文家未曾把它与风雷之变联系起来。可见司马迁记“风雷之变”,与今文家说亦有同有异。 以上,我们将《史记·鲁世家》中所记周公东征、奔楚、风雷之变三事与《金縢》及汉儒有关经说作了一番分析。情况表明,汉代经师解释《金縢》诸说中,今文家所说同一事,见解虽部分不无小异,然大体是一致的。可见,今文说之承传有相对的稳定性。而古文家说则多有歧义。皮锡瑞等看出古文说中的矛盾,并据此否认两汉间古文经说的传授,甚至对孔安国古文《尚书》是否有说表示怀疑。我们认为,关于孔安国古文说,司马迁所言是最有力的证据。《史记·儒林传》明云:“孔氏有古文《尚书》,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家。”王念孙、王国维均据此认定西汉“古文家法,自孔氏兴也”(注: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儒林列传》之《因以起家》条,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版;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七,中华书局1959版。)。孔安国古文《尚书》,当有其说。由于孔安国古文说无书传世,西汉古文经说之传授又多有不明,后代古文家解释《金縢》哪些是承其说,难以断定。司马迁采用古文《金縢》说的情况,亦未可知。但我们不能排除司马迁记周公事迹时采用过古文说,或至少不能排除受到古文《左传》说的影响。 总之,《史记·鲁世家》记周公事迹,广泛参考了“六经异传”。司马迁主要采用了今文说,亦引用(或参考)了古文说,并非专主一经一家之说。但司马迁无论是取今文说,还是古文说,都是有鉴别选择的,即使是采经师之某一说法,他认为合于史实和情理的,则取之;否则,舍之。在“周公奔楚”、“风雷之变”两事上于今、古文说或取或舍,足以表明司马迁对“六经异传”之折衷、裁择有自己的标准,是所谓“厥协六经异传”也。司马迁广采今古文说,其主要目的不在于表明今古文说之“异谊”,而旨在写出历史上的周公其人。这个问题将在下文讨论。 三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里指出:所著《太史公书》旨在“以拾遗补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此言“补艺”,司马贞《索隐》谓“补六艺之阙”,也就是补充经典之遗阙。司马迁所取以“拾遗补艺”材料,来自经典之外的经师儒生解经释义的各种说法和史传诸子百家之说,即所谓“六经异传,百家杂语”。司马迁对“六经传异”有自己的看法。《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谈到《春秋》时指出,即使连亲受孔子传指的“七十子之徒”,亦难免“各安其意,失其真”,更遑论“各往往捃摭《春秋》以著书”的战国诸子以及后之经师儒生。司马迁在《五帝本纪·赞》里又说过“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因此,他必须对“六经异传”作一番“协”的工作;(王先谦《汉书补注·司马迁传》谓:“协者,稽合同异,折衷取舍”。)对“百家杂语”必须加以“整齐”,“择其言尤雅者”。司马迁之折衷取舍,有自己的标准和原则,这就是他在《伯夷列传》所说的:“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这个以六艺为准绳的考信原则鲜明地体现在他所叙述周公事迹中。兹拟就上文所论诸事,再作进一步的史源考析。为叙述方便,先谈“周公东征”。 如上文所述,《金縢》中“周公居东二年”,汉代经师有不同解说,今文家认为指周公东征,马、郑等古文诸家认为指周公避管、蔡流言而出居东。两种说法各有来历。考《墨子·耕柱篇》有“周公旦,非关叔,辞三公东处于商盖”。又《公孟篇》:“周公旦为天下圣人,关叔为天下暴人。”今按:“关叔”即“管叔”。(关、管通假字。)《墨子》已提到周公东避“商盖”,此事与“天下暴人”关(管)叔有关。清儒俞樾等认为,此指《金縢》“周公居东”(注:见俞樾《群经评议·周公居东二年,罪人斯得》,载《皇清经解续编》卷一三六六。)。又,“商盖”即奄。(盖与奄、掩古通,奄单言之曰奄,垒言之日商盖(注:参见孙诒让《墨子间诂》卷一一,诸子集成本。)。)《史记·周本纪》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兖州曲阜奄里,即古奄国之地。”可知,《墨子》所言周公避居之地为东方古奄国。汉儒之周公东避说,盖本此。而周公东征说,最早见于《尚书·大诰》,该篇载周公语曰:“我有大事,休,朕告并吉,肆予告我友邦……”此言“大事”,指征伐。周公告诉友邦国君并诸位官员,将兴兵讨伐那些叛乱的“殷逋播臣”,这正是指武庚等。《大诰》又云:“矧今卜并吉,肆朕诞以东征,天命不谮,卜陈惟若兹”,明言东征乃奉天命行事。司马迁在《鲁世家》曰:“管、蔡、武庚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兴兵东伐,作《大诰》。”(亦见《周本纪》。)可知司马迁记周公东征,即以《尚书·大诰》为据。此外,《逸周书·作雒解》也有记载: 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禄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东、建蔡叔、霍叔于殷,俾监殷臣。武王既归,乃岁十二月,崩镐,肂于歧周。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略。周公、召公内弭父兄,外抚诸侯。元年夏六月,葬武王于毕。二年又作师旅,临卫、政殷。殷大震溃。降辟三叔。王子禄父北奔,管叔经而卒,乃囚蔡叔于郭凌。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俘维九邑。俘殷献民,迁于九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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