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史记》自注别述(8)
(2)大段插述性自注中再插入插述性自注,构成插述中之插述,追溯中之追溯。如: 《项羽本纪》:“项羽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合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逐疆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候。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总202页) 此节中,“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合俱西”与“以兵属项梁”为史事始末,其间插入“陈婴者故东阳令史……于是众人然其言”大段插述,即为大段回顾,回溯“以兵属项梁”之前陈婴等起事情况。此大段插述中,又插入“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一小段插述,回溯起事前陈婴身分情况。此小段插述,即为大段插述中之插述,大段回顾中之回顾。剖析此类叠层插述之自注,有利于理解与把握全文。 6.《史记》自注复杂,形式虽相同,但性质却不尽相同。不可不慎审。 如《孔子世家》:“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郰人輓父之母诲孔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总1145页)此处“盖其慎也”,为训释性质自注,释孔丘态度之慎。《索隐》云:“谓孔子不知其父墓、乃旦殡其母于五父之衢、是其谨慎也。 而《三代世表·序》:“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故疑则传疑。盖其慎也。”(总340页)此处“盖其详哉”与“盖其慎也”,为评论性质自注。 评论孔丘次春秋之详、序尚书之慎。 二传表中自注,形式相同,但性质各异。《孔子世家》中,“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不知父墓、暂殡母之慎意不显,故揭示其慎。《三代世表》中,孔子次春秋之详已见,无须释说,故叹其详;孔子序尚书,“疑则阙疑”,态度之慎可睹,亦无须注示,故论其态度之慎。《史记》中自注,形式虽有相同,但性质、作用时各有异,对照分辨,可通其意。 五 《史记》各篇,文多互见,而自注与史文亦多互见。自注与本传史文之间,自注与他传兼叙史文之间,自注与他传兼立小传之间,形成种种关系,蕴含史公撰史意旨。依凭自注,将几者对照检阅,可得文意。下举数例,略加说明。 1.《苏秦列传》:“于是苏秦详为得罪于燕、而亡走齐,齐宣王以为客卿。齐宣王卒、湣王即位。说湣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破敝齐而为燕。”(总1392页)《苏秦列传》为苏秦本传。本传重在叙事。苏秦说齐之动机、目的非实在史事,然为关要之处,不可忽漏,故史公以自注“欲破敝齐而为燕”予以揭示。 而他传《张仪列传》:“张仪既出、未去、闻苏秦死、乃说楚王曰。……凡天下而以信约从亲相坚者苏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阴与燕谋伐破齐而分其地、乃详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总1394页)此中为张仪说楚王所需,而对苏秦说齐湣王之事及其动机、目的,皆于概略叙述,故不必加自注。 又他传《燕召公世家》:“苏秦与燕文公夫人私通。惧诛、乃说王使齐为反间、欲以乱齐。”(总911页)苏秦非本传人物,然苏秦使齐反间之事, 亦为燕国之事,传中已简略叙明。无须用自注。 另他传《田敬仲完世家》,苏秦事虽涉田齐,然《田敬仲完世家》为小传,多简略,未叙及苏秦说湣王事。 四传对照,本传以自注揭示动机、目的,二他传直言其事,相辅相成。 2.《楚世家》:“十六年、伐陈、杀夏徵舒。徵舒弑其君,故诛之也。”(总1007页)《楚世家》为本传,灭陈事为楚国事,然非主要之事,故传中简述其事。但传中又立自注,明杀徵舒之因,实是为揭示楚庄之借口。《楚世家》中下文可证此:“已破陈、即县之。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王问。对曰。鄙语曰。牵人径人田。田主取其牛。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候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后。”(总1007页) 又本传《陈杞世家》中,楚灭陈事,事关国绝,为头等大事,故明述而不以注代事,且更详述楚庄王灭陈复陈事:“成公元年冬、楚庄王为夏徵舒杀灵公、率诸候伐陈。谓陈曰。无惊。吾诛徵舒而已。已诛徵舒、因县陈而有之。群臣毕贺。申叔时使于齐、来还。独不贺。庄王问其故。对曰。鄙语有之。牵牛径人田。田牛夺之牛。径则有罪矣。夺之牛、不亦甚乎。今王以徵舒为贼弑君。故徵兵诸候、以义伐之。已而取之、以利其地,则后何以令于天下。是以不贺。庄王曰。善。乃迎陈灵公太子午于晋而立之。复君臣如故。是为成公。”(总930页) 一传直陈史事而平平,一传立自注揭示借口而加重,更可见五霸之一的楚庄称霸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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