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与《汉书》(4)
前面说过班彪追随窦融归汉。那以后,班、窦两个家族,结下不解之缘。两家本是同 乡,而在窦融决策东向,被刘秀授凉州牧以后,班彪仍任从事,为窦融起草章奏文书。 建武六年(30)窦融秉承刘秀意旨,致隗嚣书劝降,遭拒后又上疏请刘秀决定讨伐陇右的 出兵日期:“帝深嘉美之,乃赐融以外属图,及太史公《五宗、外戚世家》、《魏其侯 列传》”,并以长篇诏书,论证刘窦两家先祖早成至戚,勉励窦融再建匡扶刘氏奇功( 注:见范书卷23窦融列传。按,外属图,当指西汉外戚世次的图表。司马迁的《外戚世 家》和窦婴等传,记外戚诸家世次,均出于武帝太初间。此后诸续作,亦未见有绘制“ 外属图”的记载。此图或为刘秀称帝后命人所制。)。这是东汉初建,皇帝便附会《史 记》以达现实政治目的之首次表达。这对班彪的深刻启发,由他在归汉后不受重用,把 主要精力用于续补司马迁述汉史的帝纪列传,可窥一斑。 光武、明帝父子都对窦融家族既拉又打,通过联姻平息这个家族对军政权力丧失的不 满,就是主要手段。窦融的对策是以柔对柔,越发表示谦恭,保存家族政治实力。当明 帝末匈奴通过西域向东汉西疆进逼,皇帝就想起妹夫窦固自幼就随其父熟悉边事,命其 率军西征,而窦固也立即想起父执班彪之子班超,召班超为假司马,使班超从此威震西 域。(注:前揭范书卷47班超传。班超初为文吏,至汉明帝永平十六年(73),窦固以奉 车都尉率汉军出天山击匈奴别部,召班超为假司马,即未经朝廷任命的奉车都尉属官司 马。这是班超首次出征西域,可知他与其兄班固一样,都由窦氏家族提携,始得重用。 )但明帝虽任班固著史,却如汉武帝对待司马相如、东方朔的先例,视作弄臣,终其一 世,班固“位不过郎”(注:前揭袁纪卷13。按,班固初为兰台令史,秩仅百石,后迁 校书郎,属于三署(五官中朗将、左、右中郎将)某一署。三署郎秩由比三百石至比六百 石,校书郎秩不详,可能由年次累迁。故班固家贫,其弟班超须替人抄书养母。)。章 帝即位,窦融的孙女由贵人晋位皇后,没两年皇太后马氏死了。摆脱养母控制的青年皇 帝,专宠皇后,照例泽被后族。窦后之兄窦宪顿时权势大涨。班固也时来运转,证据就 是建初四年(79),章帝召开著名的白虎观会议,统一五经诠释,“亲称制临决”,而代 皇帝写成钦定标准经义的正是班固,其书即为在唐代仍题汉章帝撰的《白虎通义》(注 :见14页注②。)。 班固时年三十八岁,已任校书郎近二十年,骤然跻身“名儒”行列,未免得陇望蜀。 他原来崇拜司马相如、扬雄,这时以为相如临终前作赋建议汉武帝“封禅”,扬雄到晚 年作文“剧秦美新”,都有缺陷,前者“靡而不典”,后者“典而不实”,唯他才能合 二美而达极致,于是“作《典引》篇,述叙汉德”(注:同13页注⑤。按《典引》作于 白虎观会议后,班固或以为奉诏成书,代天子立言,当有以表见。司马相如临终作赋, 预颂汉武帝封禅成功,扬雄投阁不死,反被王莽封为大夫(前此扬雄历成、哀、平三世 ,均为校书郎,所谓三世不迁官),因作赋《剧秦美新》。班固批评二人颂帝文章均有 缺陷,如本传云“盖自谓得其致焉”。此篇可看作《汉书》涵义的精髓陈述。)。《尚 书》开篇不是《尧典》吗?他奉诏所作的《汉书》,不是强调“汉承尧后”,并且已写 进当今皇帝裁决经义的《白虎通德论》吗?引者,续也。他上续《尧典》,岂非超相如 而轶扬雄?于是,《汉书》的核心论点,即由高祖开国到光武中兴,“帝业”直接承袭 唐尧,“盖以膺当天之正统,受克让之归运,蓄炎上之烈精,蕴孔佐之弘陈云尔”(注 :司马迁尝谓汉得“天统”,乃指汉初“承敝易变,使民不倦”,抓住了天道的总束。 班彪但言“王命”前定,不可以人力求得。班固谓汉朝(本朝),自唐尧以来就属于一脉 相承之“正统”,开中世纪断代王朝史基调。炎上语指赤伏符,由《汉书》高祖纪便提 及刘邦受“赤伏之符”,可知刘秀借此符称帝,必谓此符自刘邦起便秘密流传。孔佐, 指纬书谓孔子受天降血书,“为汉制法”,而作《春秋》。),便由《典引》作了概括 。 或许由于代天子立言,或许由于续作《尧典》而声名更噪,据说班固在受汉明帝诏以 后,“研精积累二十余年”的《汉书》,也不胫而走,开始传播,“世甚重其书,学者 靡不讽诵焉。”(注:袁纪、范书均有此语。) 《汉书》的扬雄传赞,对于扬雄自汉成帝时任郎,历哀、平二帝,“三世不徙官”, 深表同情,而叙及扬雄入新朝官擢大夫,又绝口不提是在扬雄作《剧秦美新》一文献给 王莽以后(注:《扬雄传》,乃《汉书》中第一长传(王莽传例外),几乎尽收扬雄赋, 独遗《剧秦美新》一赋,如叙传不提父作《后传》,均可映现班固心态。)。这是否班 固讳言学晚年扬雄的丑态呢?有一点似可作为佐证,即汉章帝元和三年(86),博士曹褒 建议皇帝重订汉礼,“帝知诸儒拘孪,难与图始,朝廷礼宪,宜以时立”,特别向玄武 司马班固咨询。章帝当然希望得到皇后家族代言人的支持,没想到班固的回应,却是“ 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皇帝生气了(注:见前揭范书卷30曹褒传。),班固随即以母 丧去官。由此可知,班固作了《典引》,便官拜秩比千石的玄武司马,还有了政治发言 权,便越发在朝廷派别争论中首鼠两端,结果终章帝世也不再起用。 (五) 章和二年(88)二月,才三十一岁的汉章帝死了,仅十岁的太子继立,即和帝,于是东 汉首次出现太后临朝。年轻的窦太后,原是后宫弄权的能手,因而临朝数月,就开创了 帝国历史未有的外戚专政局面。但秉政的太后胞兄窦宪,很快树敌满朝,被前朝权贵抓 住把柄,逼迫太后绳之以法。正值附汉的南匈奴,愿助汉廷讨伐陷入饥乱的北匈奴,给 窦宪提供了立功脱窘的机会,促使太后力排众议,决定发动对北匈奴的战争。 战争在次年(永元元年)夏天开始,窦宪以车骑将军挂帅,原定主帅耿秉改宪副手,而 班固也复出了,担任中护军,即行营参谋长。 刚被鲜卑击败的北匈奴,怎经得起以南匈奴、鲜卑、羌胡为前驱的汉军打击?耿秉是久 防匈奴的宿将,一战便大破北匈奴。窦宪、耿秉一路北追,直登塞北三千里的燕然山( 今杭爱山)。这可是足以媲美当年霍去病破匈奴而追至狼居胥山的功业,该由班固显身 手了。他当即写出华丽典雅的《燕然山铭》,歌颂“有汉元舅”窦宪建立了奇勋,“光 祖宗之玄灵”,“振大汉之天声”,刻石立于山顶(注:其事其铭均载前揭范书窦宪传 。)。既然窦宪功盖卫、霍,奏凯归朝,还能不做位极人臣的大将军吗? 班固还是中护军,但大将军的椽属,权势自非昔比。永元二年(90),班固作为汉廷“ 大使”,出塞迎接愿入朝归顺的北单于,便以大将军中护军“行中郎将”,可知他已位 同于朝臣的比二千石(注:此事见于范书窦宪传,而本传未言班固“行中郎将”。据司 马彪《续汉书》百官志二,东汉宫廷宿卫有五中郎将,秩均比二千石,位次九卿。班固 本职大将军中护军,非朝臣,而出使匈奴,以朝廷命官身份,即“行中郎将”,可知这 个中护军,地位与中郎将相等。)。尤其他为窦宪“典文章”(注:“宪既平匈奴,威名 大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 文章。”见前揭范书窦宪传。),主持起草用大将军名义刊布的朝廷文件,那权力岂是 位列二千石的九卿之类高官可比。 当窦太后初窦宪掌机密,崔骃就致书告诫他牢记历史教训,说是“生而富者骄 ,生而贵者傲”,西汉外戚二十家,“保族全身四人而已”,而骄横被杀的后族中间, 就有窦氏先祖窦婴。崔骃是班固同学,很赏识他的章帝曾嘲笑窦宪:“公爱班固而忽崔骃,此叶公之好龙也。”(注:前揭范书卷52崔骃列传。)这话可谓不幸而言中,窦宪对崔骃始终敬而远之,最后将他遣出幕府,而对善颂善祷的班固则宠信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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