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史学家,在易学史上也颇有建树。其作为“史家之绝唱”的《史记》,深受《周易》的影响,与《周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学界以为,司马迁的易学是他的史学的哲理基础,他的史学体现出他的易学思想。吴怀祺先生曾就此写一专文--《司马迁的易学与史学》,围绕《周易》的通变思想与《史记》“见盛观衰”的历史盛衰论、“承敝易变”的社会变革论,作了精辟的阐述(注:吴怀祺:《司马迁的易学与史学》,载《国际易学研究》第四辑,华夏出版社1998版。)。此不赘言。本文仅就吴文所未涉及者,略作补充说明,并就教于方家。 一 《易》为圣人之书 司马迁十分推崇《周易》,视《周易》为圣人之书。这在《史记》全书中多有反映。 首先,司马迁肯定《周易》为“幽明”之书,只有“通人达才”,方能加以重视。《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后;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田乞及常所以比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以下凡引《史记》,只注篇名)此段文字带有卜筮色彩,但“史迁说《易》,不以卜筮为非,亦不拘虚于卜筮,与术数家言龟策者不同”(注:刘师培:《司马迁述周易义》,黄寿祺编《周易研究论文集》第二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版。)。结尾“盖若”二字,即表现了司马氏对卜筮的某种怀疑态度。其它如《陈杞世家》、《晋世家》、《魏世家》、《赵世家》、《楚元王世家》等,引述占卜之事,均与此相类。其言“《易》之为术,幽明远矣”,本于《周易·系辞传》:“《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这是说,《周易》包络了天地之道,与天地相齐等,精于《周易》的人,就可以知晓天上光明、地下幽隐之事。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在司马氏看来,唯有通人达才。也就是《系辞》下文所说“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乐天知命”的圣人。太史公此述,实际上也是将《周易》看作讲天人之道的神妙著述。此即《系辞》本章紧接“知幽明之故”所云;“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与天地相似,故不违。” 其次,司马迁视《周易》为“长于变”的“神化”之书。既然《周易》弥纶天地之道,与天地相似,“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那么,《周易》就是讲宇宙与人生根本道理的书,也即哲学著作。因此,司马氏以“神化”二字概括《易》书,就是十分自然,而又顺理成章的事了。《太史公自序》说:“《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易》以道化。”《周易》是讲天地、阴阳变化之道的哲学著作。所以其《滑稽列传》又引孔子的话说:“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神”即《系辞传》“阴阳不测之谓神”之“神”,“神化”即天地、阴阳之变化神妙莫测。就是说,《周易》是探讨天地、阴阳变化的神妙过程及其原因的,故云长于变,《易》以道化。这也是对《易传》“《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刚柔相推而生变化”的变易学说的集中反映与阐发。 其《外戚世家》又说:“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春秋》讥不亲迎。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易》基乾坤”,是对《周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彖传》);“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以及“乾坤,其《易》之门邪”(《系辞传》)的高度概括。并以此论证,夫妇之际乃人伦之根本,不可不慎。最后又归结到《周易》的阴阳变易学说,提升到哲学的高度予以说明,所谓“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 此段论述,先讲“《易》基乾坤”,实也拔《周易》于其它五经之上,可见其对《易》书的极力推崇。这与其家学渊源是分不开的。乃父司马谈“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太史公自序》),去世之前又特别嘱咐司马迁:“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司马迁谨遵其父遗嘱,嘅叹;“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同上)此处亦列《周易》于六经之首,充分表明司马氏对《周易》的尊崇。此种观念,深深影响了刘向刘歆父子和班彪班固父子。 司马父子何以如此推尊《周易》呢?在他们看来,《周易》一书乃历代圣人不断增益而成,是体现圣人之意的书。《太史公自序》说:“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周本纪》也说:“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八卦为六十四卦。”《孔子世家》则曰:“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这是认为,伏羲画八卦,文王推演为六十四卦,孔子爱好《周易》,又作《彖》、《象》、《系辞》、《说卦》、《文言》等传,对《易经》加以解说。这是《汉书》所谓“人更三圣,世历三古”说的来源。司马氏所述是否另有源头,未作详细考证,不敢妄言所以。但它与《易传》似乎具有某种联系,则是可以肯定的。《系辞传》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这可以视为“伏羲作《易》八卦”说之所本。《系辞传》又说:“《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这可以看作“西伯演八卦为六十四卦”之所本。只不过《易传》未敢明确肯定,而司马迁视之为定论罢了。至于说“孔子序《易传》”,是否又与《易传》中的三十多条“子曰”有关呢?《史记》的人更三圣说是否另有所本,俟贤者考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