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司马光《与范梦得内翰论修书帖》考论(4)
上述情况表明,司马光几次进读,都借古论今,有其政治寓意。尽管他声称:“时事臣不敢尽论也”,只不过“欲陈著述之本意”。但是,神宗也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指出其“进读每存几谏”。对变法派来说,更是清楚地知道司马光这些议论的“规讽”性质及其矛头所向。这样,在变法展开过程中,司马光借进读乘机攻击变法派,使《通鉴》起了反对变法的政治斗争工具的作用,从而也就使《通鉴》本身卷入了两派斗争的纠葛之中。由此,我们不难理解,《通鉴》一书招来变法派的忌恨是十分自然的。可以这么说,这层纠葛既是司马光与变法派矛盾斗争的反映,同时也是造成日后《通鉴》书局面临罢废危机的基本原因。 两派政治斗争的结果,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获胜一筹,司马光被迫离开朝廷而告一段落。熙宁三年九月他出知外任之后,进读《通鉴》遂中止,在这一问题上的冲突算是暂时弥息了,但从司马光的这封信看,斗争却没有结束。 司马光退居洛阳后,有《初到洛中书怀》诗,表示“早避喧烦真得策,未逢危逐好收功”⑩,从此专意于编修《通鉴》。他是这样想,但看来变法派宿怨难消,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同时,与之相联系的还有学术之争的问题。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在学术上强调以经学为指归,对于史学则视之藐藐。《宋史·王安石传》云:“黜《春秋》之书,不使列于学官,至目为断烂朝报。”《春秋》是既经亦史的儒家典籍,尚且如此,因之可见一斑。司马光等在尊经的同时,又十分重视史学。在经史上的这种异趋,因两派政治上的分野而更显突出。变法派尊经抑史,本身就包含着对史学的排斥。由此,他们遂向司马光赖以安身立命的《通鉴》书局发难,以对他实行进一步的打击。虽然我们现在对范祖禹“所谕三事”的具体内容还缺乏了解,而且此时发生这一事件应还有其他的原因可加研讨,但可以肯定,这场围绕着罢废《通鉴》书局的斗争,正是前一阶段矛盾、斗争的继续和进一步发展。 (二)司马光的态度和策略 在《通鉴》书局面临罢局危机之时,如何对待、处理这种局面,对书局来说,是一个相当严峻的考验。从这封信看,范祖禹和司马光的做法显然是不同的。范祖禹年青气盛,在书局遇到变法派的非议、压力下,便显得有些沉不住气,意气用事。出于一时激愤,他打算上疏朝廷,认为与其遭到非难而被罢废,不如自己提出解散书局,他以个人名义到洛阳随司马光一起修书。 范祖禹的想法遭到司马光的批评。他在复信中表示,解散《通鉴》书局之议颇不策略。指出:“朝廷所以未废此局者,岂以光故,盖执政偶忘之耳。”认为书局之所以未废,并不是因为有他司马光的缘故,王安石等变法派也未尝就不想废罢它,只是暂时未考虑到这一层。如果现在范氏贸然上疏,“是呼之使醒也”,那就会把事情搞糟。 其次,司马光强调说,编修《通鉴》是自己平生的宏愿,但《通鉴》上下千载,卷帙浩繁,他“平生欲修此书而不能者,止为私家无书籍笔吏,所以须烦县官”,借助国家力量的支持。现在如果按范氏所说解散书局,交由司马光个人撰修,那么,“必终身不能就也”。司马光又分析了当时书局所处的维艰处境,指出在变法高涨的形势下,“不得已而存之者”并不仅仅是书局,其他留台、宫观等都无用于事。他自己投闲置散,也无非是因为“朝廷以其未有罪名,不欲弃于田里,聊以薄禄养之”,“光辈皆忍耻窃禄者也”。 尽管司马光自己也陷入了极大的愤懑苦痛之中,但为了完成《通鉴》,他依然多方劝慰范祖禹,既指出他和叔祖范镇“同在京师,公私俱便”,又开导说:“古之人不遇者或仕于伶官,执簧秉翟,修书不犹愈乎!”并勉励他:你为人“和不隋俗,正不忤物,虽处涂潦之中不能污,入虎兕之群不能害”,在馆阁从事编修史籍,“真所谓避世金马门者也,庸何伤乎!”(按“金马门”的典故出自《史记·东方朔传》。)这些说法,都是希望范氏能以大局为重,留守在京城书局,和他一起献身于编修《通鉴》的不朽事业。 最后,司马光进一步指出,就范氏所告的“三事”而言,当时局势还未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实在“别有迫切之事,朝夕不可留者”,也要详细告知,经两人共商后才决定。并指示他应付目前局面,最好是采取“不若静以待之”的策略,徐观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只有在朝旨一旦下令废罢书局的不得已情况下,才“相与收敛笔砚归家”。并认为,如果事情真的闹到这一步,对他们来说“又何耻耶”! 从上述复信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以下两点:一是司马光为完成《通鉴》而忍辱负重的思想。司马光修《通鉴》,目的是“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为现实起到资治的作用。《通鉴》因得到英宗支持而设局,使司马光“夙昔所愿,一朝获伸”,改变了原先“私家力薄,无由可成”的局面,为它的修成提供了组织保证。司马光曾为之“踊跃奉承”(11),兴奋不已。现在,他被迫离开政治舞台,自己的政治抱负已经无法实现,只能期望通过治史为北宋王朝提供历史的经验教训,编修《通鉴》成为他唯一的寄托。因此,他不能让这一事业中途而废。为此他可以承受种种的压力。 这和他在政治上的态度相比,很有些不同。如果说,司马光在政治方面,颇有点孔子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与谋”的味道,由于和王安石政见不同,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辞职不干,离开朝廷;那么,在对待编修《通鉴》问题上,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为完成《通鉴》的修撰,司马光宁置个人荣辱于不顾,面对变法派的巨大压力,不仅他自己,同时还要求范祖禹和他一起忍辱负重,共成此业。表明了只要书局存在一天,就要坚持下去的执着态度。 二是司马光处理问题的策略原则。司马光是个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在这一问题的处理上,充分显示了他的沉着和老练。面对当时的风波,他十分清楚,变法派早已对《通鉴》书局衔恨在心,现又对它发难。在这种情况下,如若按照范祖禹的想法行事,无异是自投罗网,因而是一种轻躁的做法。 司马光则老成持重,颇有谋略。他不仅劝阻范祖禹放弃上疏朝廷的做法,并指示他采取“静以待之”的策略。这样就可避免授人以柄,陷入被动。再说当时形势尚未最后定局,至少罢废书局的朝旨还未下来,而事实上朝廷是否采取这一措施,不仅要看变法派如何动作,而且还取决于神宗的态度如何。司马光显然对此有所考虑,因之他主张再看一看,视局势变化再作计议,也就为此后留下了斡旋的余地。当然,他对书局的前景并不抱乐观态度,已充分估计到事态的严重性,作好了两手准备。信末所谓一旦朝旨下来,他们便“收敛笔砚归家”,就表明他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充分体现出他临危不乱、沉着谨慎的处事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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