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翼是清代著名的史学家,所著《廿二史札记》(以下简称《札记》)全面评论我国二十四部正史(沿旧称,未把《旧唐书》、《旧五代史》计入数内,故书名称《廿二史札记》),每论必先考史法,次及史事。其论史事部分贯穿了作者的政治思想和历史哲学;其论史法部分则体现了作者对史书编纂的一些见解。本文仅就后者略加探讨。 “编订史事未可聊尔命笔” 赵翼在《札记》第一卷第一条《司马迁作史年岁》中,考证了司马迁著《史记》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对比了李延寿作《南、北史》用了十七年,欧阳修、宋祁修《新唐书》亦十七年,而司马光撰《资治通鉴》则花了十九年之后,深有感触地说:“编订史事未可聊尔命笔矣!”再考《汉书》成书始末,先有班固之父班彪撰述于前,班固继其父业,积二十余年始成书之大半,又有班固之妹班昭以及马续续之于后,“凡经四人手,阅三四十年,始成完书”,便“益信著书之难”,“撰次之艰”了。①赵翼在其另一部读书笔记《陔余丛考》中,也多次谈到古人修史之艰难。如唐初修《梁》、《陈》、《齐》、《周》、《隋》五史,历高祖、太宗、高宗三朝凡三次才修成。魏收在魏末即已开始修国史,但中经三次大修改,直到后主时才完成,赵翼说:“《魏书》在收一人已四易稿,而其书尚芜杂若此。信乎,作史之难也!”② 综观古代史家著史,凡能成为史学名著而流芳百世者,必然凝注着史家毕生的精力和心血,极少有“聊尔命笔”而能成之者。除赵翼列举的几部外,《三国志》成书十五六年,《后汉书》二十多年,《通典》三十五年,《通志》三十年,《文献通考》二十余年。反过来说,若不肯下苦功夫便写不出鸿篇巨著来。所以,赵翼反对那种急于求成、草率编排的做法。如沈约的《宋书》,齐武帝永明五年始编,次年二月即告成,共一百卷。赵翼认为,“古来修史之速未有若此者”,结果造成许多混乱错误及不明之处,这都是因为沈约“时日促迫,仓猝编排”,“急于成书,遂全抄旧文,而不暇订正”之故。③特别是元末修《宋》、《辽》、《金》三史,七百四十余卷,不及三年而毕,明修《元史》,两次设局,也不过一年,结果是“草率荒谬,为史家最劣也”。④ “取之博而择之审” 一部史著能否成功,取材相当重要。赵翼主张要“取之博而择之审”。就是首先要博览群书、博采群言,再加以兼综互订、旁参互证、必求确核、审定去取,然后才能笔之于书。他反对那种徒搜异闻,以炫人耳目,以奇动人的取材作风;也反对那种对材料不暇订正、决择不精、草率命笔的态度。⑤ 本着这种观点,他对二十四部正史的取材得失都予以实事求是的评论。如《史记》之成,取材相当广博,选材也极精审,但赵翼指出它也有得之“传闻之误”,有“采摭荒诞”和“好奇之过”。⑥而且在取材时,片面喜欢叙事,“至于经术之文,干济之策,多不收入”⑦,这不能不说是个缺点。班固《汉书》,虽然武帝以前皆取材于《史记》,但他的“移换之法别见剪裁”,他移《史记》材料入《汉书》是经过一番加工整理的。更重要的是,“固则于文字之有关于学问,有系于政务者,必一一载之”,拿两书相较,多有《史记》所无而《汉书》增载者,“皆系经世有用之文”。如贾谊的《治安策》、晁错的《言兵事》、《募民徙塞下》、《贤良策》等,“皆有关世事国计”,而“皆《史记》无而《汉书》特载之者”。⑧赵翼认为,范晔的《后汉书》取材相对容易些,因为后汉撰述家最多,不下数十种,“成书既多,采择自易”。但范晔对众多的材料能够“悉心核订,以避繁复”,对有关时政或文学优赡、词采壮丽的材料都加以利用,这也是难能可贵的。⑨陈寿《三国志》多回护,但陈寿在取材上还是相当“矜慎”的,他剪裁斟酌,下笔不苟,又不惑于异说,凡是实事则书之,系讹传则不书,这些都足见其记事之慎、考订之核、编纂之详慎⑩。 赵翼认为,采异闻入史传,惟《晋书》及《南、北史》最多。特别是《南、北史》的作者李延寿专以博采见长,但徒搜异闻,以炫人耳目,好取新奇语入史,“正史所有文词必删汰之,事迹必隐括之;……而于正史所无者,凡琐言碎事,新奇可喜之迹,无不补缀入卷”,结果往往转至失实(11)。对择之不审的《旧五代史》也提出批评,说它全据各朝实录,而不复参考事之真伪。却表扬欧阳修《新五代史》不仅采证极博,不专恃薛本,而且能旁参互证,真正做到“取之博而择之审”,所以能使“真伪见而是非得其实”,“卷帙虽不及薛史之半,而订正之功倍之,文直事核,所以称良史也”。(12) 在二十四中,除前四史外,《明史》也享有较高的地位,这与《明史》在取材上的特点有关。赵翼说:“《明史》则博览群书,而必求确核,盖取之博而择之审,洵称良史。”(13) 可贵的是,赵翼不仅在评价前人史书的时候坚持“取之博而择之审”这一史书取材原则,而且在自己的治史实践中也自始至终贯彻了这一原则。无论是在参与编修《国朝宫史》、《平定准噶尔方略》、《通鉴辑览》的时候,还是在独立编著《皇朝武功纪盛》的过程中,都能广泛搜集资料,尤其是掌握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在引用野史、笔记等材料时,也相当慎重,绝不猎奇取异。特别是所著《陔余丛考》、《檐曝杂记》、《廿二史札记》三部笔记的取材更是“周密详慎”和“精当”,其参互考订,相为援证,审订曲直之功卓然可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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