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夹叙带叙、诚作史良法” 所谓夹叙法(或称带叙法),就是在作某人传时,如果涉及另一个人,就在某人传内夹叙其生平履历,而下文则仍叙某人之事。夹叙法所起作用与类叙法差不多,即“既省多立传,又不没其人”,赵翼说:“此诚作史良法。”(26)如《宋书》即用过此法,其《刘道规传》,叙至刘道规攻徐道覆时,使刘遵为将,攻破道覆,即带叙:“遵,临淮海西人,官至淮南太守,义熙十年卒”,下文则接着记载刘道规的事迹。这就把刘遵的生平事迹带叙在《刘道规传》内了。《齐书》、《南、北史》、《金史》都有此法,而要算《明史》用的最多最好。他曾对不能运用带叙法而造成列传繁芜的《宋史》提出批评,“自《宋史》数人共事者必各立一传,而传中又不彼此互见,一若各为一事者,非惟卷帙益繁,亦且翻阅易眩。”(27)但赵翼认为,运用夹叙法一定要恰到好处,要选择那些事迹较少,不必单独为之立传,而其事又不容淹没者;若事迹繁多,又较重要,则不宜带叙,否则会造成喧宾夺主、主次不分。如《宋书·刘义庆传》,因叙义庆好延文士鲍照等,即带叙鲍照字明远,文词赡逸;又因鲍照文词赡逸,即载其《河清颂》一篇二千余字,并详叙鲍照其它一些事迹。造成《刘义庆传》中义庆事转少而鲍照事转多,“此未免喧客夺主矣。”照为才士,应自立一传,而载其赋颂于本传中:“今乃不立照传,而以照《颂》附入《义庆传》,成何史体也?” 5.“子孙附传之例,究非史法” 创新当然是应该提倡的,但如果漫无节制,就可能走向反面。如《魏书》、《南、北史》的子孙附传之体例便是如此。即一人立传,其子孙、兄弟、宗族,不论有官无官,有功无功,有事无事,一概附缀于后,有至数十人者,“竟似代人作家谱”!赵翼认为,这是很不好的体例,因为这样一来,一传之中包括有数十百年之事,阅一传即须翻检数朝史书,殊为不便。特别是李延寿《南、北史》的子孙附传之例,遂使一传之中,南朝则有仕于宋者,又有仕于齐、梁及陈者;北朝则有仕于魏者,又有仕于齐、周、隋者,甚为繁碎和眉目不清。这实在是作史者之“弄巧成拙”,“不知究非史法也”。(28)《魏书》创此例,是因为传中诸人子孙多与魏收同时,收特以此“以公事市私情而已。”(29)《南、北史》仿之已为过甚。其后宋祁修《唐书》,反奉为成例而踵行之,其意以为简括,其实“转滋瞀惑”。 “繁简得宜,行文明畅” 史书文笔优劣,是赵翼尤为着墨的。他的主张是“繁简得宜”(30)、“行文明畅”(31)。根据这一主张,他对每史文笔都加以评论。如晋张辅论《史》、《汉》优劣,谓司马迁叙三千年事惟五十余万言,班固叙二百年事乃八十余万言,以此分两书高下。赵翼认为这种评价是不公正的。因为司马迁“喜叙事,至于经术之文,干济之策,多不收入,故其文简;固则于文字之有关于学问,有系于政务者必一一载之,此其所以卷帙多也,不能仅以繁冗议之。”况且,在赵翼看来,《汉书》的文笔并不亚于《史记》,如其《李陵传》对李陵战迹的描述,极为精采,《苏武传》对苏武大义凛然形象的刻画,相当深刻;把两传合起来读,其慷慨悲凉,千载以来犹有生气,“使迁为之,恐亦不能过。”所以,光说班固《汉书》密于体,而以工文专属之迁是不公平的,“不知固之工于文盖亦不减子长耳!”(32) 赵翼认为,《三国志》文笔较为简净,因为陈寿作史时能不惑于异说,对那些妖妄异说以及帝国禅代时大臣的劝进表之类都删而不载。(33)他称赞《晋书》叙事皆爽洁老劲,“简而不漏,详而不芜”(34);特别是《梁书》“行文明畅,自出{K18508.jpg}锤,直欲远追班马”,“劲气锐笔,曲折明畅,一洗六朝芜冗之习”。(35)他批评《宋书》过于繁冗,凡诏诰、符檄、章表,悉载全文,一字不遗;却表扬《南史》能于此等处一概删削,有关系者则隐括数语存之,可谓简净,得史裁之正,但同时指出《南史》有过求简净之失,“但求简净,而未免太略而没其真也。”(36)对《宋》、《辽》、《金》、《元》、《明》诸史,赵翼也有评语,认为《辽史》太简略,《宋史》太繁芜,《元史》更草率,惟有《金史》行文雅洁,叙事简括,稍为可观,然未有如《明史》之完善者。(37) 值得注意的是赵翼对新、旧《唐书》文笔的评价很有真知灼见。他认为,《旧唐书》虽大多用实录国史旧文,但亦有未可轻訾者,如列传部分虽事迹稍略,而文笔极为简净,以《新唐书》比较,转逊其老成,“今人动谓《新书》过《旧书》远甚,此耳食之论也。”(38)《新唐书》改窜易换《旧唐书》,虽“事多而文省,语短而意长”(39),但它有个很大的错误,就是作者欧阳修和宋祁的分工不当,没有发挥各自的专长。赵翼曾作诗讥之,其云:“欧九不读书,仍修唐表志;子京涩于文,偏任作传记。巨手如二公,犹嫌易位置,……凫头续鹄颈,牛鼻穿马辔。”(40)《札记》卷十六《新唐书本纪书法》条也说:“试平心论之,宋景文于列传之功,实费数十年心力。欧公本纪则不免草率从事,不能为之讳也。当时进呈时,宋仁宗即有旨,《旧唐书》不可废,其早有所见欤?”欧阳修老于文学,所以他一人编的《新五代史》“文笔洁净,直追《史记》。”(41) 我们再看赵翼本人是怎样做的呢?自言《皇朝武功纪盛》的文笔是“驭繁以简,举重若轻,深得《史》《汉》之义法。”(42)李慈铭也说此书“叙事颇简洁有法。”(43) “据事直书,自成一家言” 主张直笔,反对曲笔,是赵翼论史书编纂的一个重要内容。他认为,据事直书,是史家之优良的品德,是“史家正法”,因为“史法究应如是也”;而曲笔、隐讳则是史之大弊。所以,在《札记》中,他热情歌颂了敢于据事直书的史家,有力抨击了曲笔、讳饰的史家。 陈寿《三国志》开曲笔、回护之先例。赵翼专立《后汉书三国志书法不同处》、《三国志书法》、《三国志多回护》诸条,予以揭露批评,并指出:自《三国志·魏纪》创回护之法,历代本纪遂皆奉以为式,延及《旧唐书》、《旧五代史》,犹皆遵之,直以为作史之法固应如是,所以影响极坏。《魏书》曲笔也很严重,赵翼说它是“以公事市私情”,“褒贬肆情”、“趋附避讳、是非不公,真所谓秽史也。”(44)《陈书》对统治者的暴行也是“曲为回护。”(45)特别是后来的所谓“国史”、“实录”,曲笔隐讳更甚,“实录、国史修于本朝,必多回护。”赵翼屡次指出许多史书的错误是由于所据国史、实录本身记载就歪曲的缘故。如“观《旧唐书》回护之多,便可知其是全用实录国史而不暇订正。”(46)又如《元史》回护很多,也是由于元之实录已不足为信史,修《元史》者即据以成书,以讹传讹,“毋怪乎不协公论”。(47)赵翼告诫人们:“实录、国史书法既有回护,易代修史时,考其非实,自应改正,而直笔书之。”(48) 对据事直书者则大加赞扬。如《后汉书》著成于《三国志》所开创的回护之风正盛之时,但范晔能不受其影响,坚持“据事直书”,无怪乎其“立论持平,褒贬允当”。(49)薛居正《旧五代史》虽多回护,然是非亦有不废公道者,特别是其所列传诸人,大多曾与居正同仕前朝,或者他们的子孙有与居正同官于宋者,而居正能直书其事,不为之讳,赵翼认为,这也是“薛史终不可没”的重要因素。(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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