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祖年间,辨诬之事再次提出,而且经过多次交涉,终于有了结果。英祖元年(清雍正三年,1725年),时值王鸿绪《明史稿》编成,乃由汪由敦、杨椿等人在大力改修之际。先是,左议政闵镇远提醒当局注意《明史》中对朝鲜宗系之记载,认为虽有《明会典》之改正,但清修《明史》是否采纳还令人怀疑。不久,接到燕行书状官赵文命疏,提及“得见《明史》,则诬蔑圣祖之言,狼藉云云”,而且获知“闻彼中修史,方付阿克敦开局”。阿克敦,字仲和,满洲正蓝旗人,雍正元年(1723年)被命专管翰林院掌院学士,充国史、会典副总裁,曾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六十一年(1722年)、雍正三年(1725年)三次出使朝鲜(16),因而朝鲜君臣对他相当了解。英祖遂决定于次年(1726年)二月,派遣辨诬使前往北京,再次就《明史》中的有关问题辨诬。五月,到达北京后,即递上辨诬奏文。不久,清礼部议覆:“今该国王奏称,有《明十六朝记》,直以篡夺书之,实属冤诬,请删除杂说,著为定论。应如所请,俟《明史》告成后,将列传内立李倧之事,颁发该国。”雍正皇帝准奏。(17)次年闰三月,辨诬使回到朝鲜,副使郑亨益曰:“誊本比初稍胜,而犹不无碍逼之语,臣等不善奉使之罪大矣。”《朝鲜王朝英祖实录》曰:“盖《明史》,记我朝仁祖事,语多构诬,清国方修《明史》,故前后使行,每请改而不许。是行也,清国执政常明者,为之周旋,略改字句,仍示誊本,使臣受还而犹未尽改矣。”(18)此次朝鲜辨诬使找到满洲贵族常明,将尚未成篇的誊本抄回,虽有所改动,但朝鲜人还是不满。因有所改动,朝鲜遣使谢恩。虽然未能完全满足朝鲜的愿望,但毕竟有所进步。 英祖六年(清雍正八年,1730年)四月,冬至使金东弼等自北京回还,以《明史》中仁祖辨诬一册誊出者,进呈英祖曰:“仁祖卞诬,此是自先朝四十年经营之事,而今幸顺成。但史册中,书太祖大王事,文字怪异,史断所论,尤肆辱说,不可不卞诬矣。”英祖闻知曰:“我太祖开创,比宋艺祖,尤有别焉。中朝传闻,虽曰多错,二字下语,极其骇痛,不可不伸卞矣。”(19)此次仁祖登极事虽然改正了,但是对太祖立国事之记载,极其不满。英祖指令,一定要再次辨诬,力求使之改正。当即派谢恩使西平君李桡前往谢恩,兼辨诬使。次年四月,李桡回朝鲜复命,将其在北京与明史总裁张廷玉、留保、常明等人的交涉经过详细禀报,其曰: 留保是彼国主文之人,与常明姻好,且是总裁官张廷玉之亲友也。常明于我国,素所尽心者,邀留、张二人,涕泣请改,两人感而许之。常明言于臣曰,国史中所欲改字句,并即拈示云,故臣等以朱笔,点“纂”字、“攫”字及“自立”等字而送之。常明示留保,答书曰:“丙午年,皇上已特许之,可随意改之也。”由是,事得顺成。但“自立”云云,常明云:“是野史中语,而《明史》则无之,既云无之,则何必请改?”盖彼言既可信,文势亦非仓卒间构出者。译官金时瑜,与常明相面,则常明曰:“刊本当出送于冬至使之行,当以五六千金为谢也。”仍求善马及明珠两个。胡人虽有文学者,于财则甚吝,独留保不受赂遗,曰:送史册而国王有礼谢,则不当辞云矣。(20) 这段史料中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首先,此次改正之史乃是朝鲜太祖立国事,上次关注的是仁祖登极事。他们一点点地要求清朝改正,费尽心思。其次,与朝鲜改正史书的三个重要人物是留保、常明与张廷玉。留保,字松裔,满洲正白旗人,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举人,六十年(1721年)赐进士,改庶吉士;雍正元年(1723年),散馆授检讨,累迁通政使、侍郎,历礼、吏、工三部;乾隆初,乞病,致仕。(21)雍正初年,为《明史》总裁之一。常明与张廷玉都是雍、乾时期的重臣,其中,常明对于朝鲜改正史书作用甚大。再次,此次修改经过,是常明要李桡用朱笔点出“纂”、“攫”及“自立”等字,然后送给留保改正,这与前面几次改正的方式几乎一样,由朝鲜燕行使直接标出修改处,清朝史官一一照办。可见,清纂修官是充分尊重朝鲜辨诬使意见的。最后,朝鲜为了改正史书之“诬”,向有关人员行贿;常明更索贿,不仅求金,而且求善马与明珠。与常明索贿截然不同的是,留保坚辞不受,被朝鲜国王英祖称颂“留保尽磊落”。 英祖六年(1730年)、七年(1731年)的两次辨诬,将朝鲜最为担心的仁祖登极事与太祖立国事都改正过来,基本满足了心愿。于是,朝鲜急切想获得清赐之《明史·朝鲜传》。清雍正十年(1732年)三月戊午,雍正帝下诏:“该国王急欲表先世之诬,屡次陈请,情词恳切。著照所请,将《朝鲜国列传》先行抄录颁示,以慰该国王恳求昭雪之心。”(22)正式将誊本之《明史·朝鲜传》颁赐给朝鲜。朝鲜君臣十分重视此事,准备以隆重的礼节迎接《明史·朝鲜传》的到来,礼曹上启国王迎接礼仪曰: 诸大臣皆谓使行渡江后,该道定差使员赍奉。而沿路各邑,具龙亭、仪仗,迎接于五里外。到迎恩门后,礼官及使臣同陪入城,自上祗迎之礼权停,而设位于阙门内,百官序立设位傍祗迎为宜云。(23) 完全是按照宣祖年间迎接明赐《大明会典》的礼仪规范。《朝鲜实录》曰:“盖宣庙朝《会典》颁降时,已例有可据,故大臣之意如此。” 英祖八年(1732年)五月,冬至正使洛昌君李樘、副使赵尚絅、书状官李日跻奉誊本《明史·朝鲜传》还,朝鲜举国上下迎之如仪。英祖国王在时敏堂接见使臣,迫不及待地翻看《朝鲜传》。但当他看到书中还是称李成桂“自立”时(24),遂问是谁不让改,答曰汪由敦。尽管诸臣向他解释朱熹书刘备也曰“自立”,但是英祖还是“予心犹未释然”。李樘将使行经过一一禀报,说在“明太祖本纪”和“熹宗本纪”中,也皆有载录李成桂立国与仁祖登极事。还说因为张廷玉之阻难,他们未能购得全本之《明史》。最后,李樘说:“此册未见之前,忧虑实多,今则宗系事、列圣朝事,俱如意厘正,不胜万幸。实多常明及留保之力。银货及果下马、真(珍)珠等物,常明责征,故臣等使首译,弥缝答之,而不可无致谢之礼矣。”(25)既然满足了愿望,朝鲜国王也基本同意了给几位清朝史官的重礼,同时重奖了李樘等三位燕行使。 朝鲜最终还是想得到刊刻本的《明史·朝鲜传》。乾隆初年,殿本《明史》得以刊刻。乾隆三年(1738年)十一月己酉,乾隆下旨:“该国王请颁发伊本国列传,情词恳切。朝鲜列传既已成书,著照所请,先行刊刻刷印颁给,以副朕柔远之至意。”(26)英祖十五年(清乾隆四年,1739),奏请使金在鲁遂带回刊刻之《明史·朝鲜传》,朝鲜“具龙亭、鼓吹”迎接,英祖在宣政殿跪受。(27)这样,对于清修《明史》之辨诬活动算是告一段落,并达到了最初的目的。但是,只得到《明史·朝鲜传》,英祖并不满足,他非常希望能够得到全套《明史》;当年(1739年)十一月,引见冬至正使绫昌君、副使李匡德、书状官李道谦时,“命购《明史》全帙而来”(28)。后来,朝鲜果然得到了整部《明史》。 自显宗朝开始,朝鲜就关注清修《明史》,酝酿辨诬活动,历经三朝,一直到英祖年间才最终遂愿,应该说是一波三折,并不容易。清修《明史》本是其“内政”,朝鲜何以如此关注?即便是清朝对于朝鲜史实记载有误,也是正常的,朝鲜又何以如此重视,非要将他们认为错误的记载改正过来?这里有着深刻的原因。具体而言,大致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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