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朝鲜记载错误相比,朝鲜对《明史》中正统观念有很多批评,尤其是关于南明历史的处置,很令朝鲜君臣不满。因为有朝鲜人认为在永历政权未灭亡之前,明朝尚存,《明史》中应该给南明诸帝立纪。有朝臣议之曰:“余见《明史》,皇朝之统,讫于崇祯甲申,其后继以胡统,以弘光、隆武、永历三皇,比之僭号而黜之,此史出于胡人,固不足责也。然缙绅大夫之论,亦每以为皇朝亡于甲申,余独以为皇朝不亡于甲申而亡于永历。”(35)因为对清修《明史》处理南明不当,朝鲜史官黄景源“在史馆时,读张廷玉《明史》传。至弘光、隆武、永历三先帝列于诸王。未尝不悲愤泣下也”(35),“常以春秋大义自任,见张廷玉《明史》,不与弘光以下三帝统,乃撰《南明书》三本纪、四十列传,起弘光元年,讫永历十六年。又以崇祯以来,本朝诸臣之为皇朝立节者,作《陪臣传》”(36)。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为了纠正张廷玉《明史》之误,又激发朝鲜编修《明史》的热潮。后来,朝鲜国王正祖也加入进来,自己编撰成了《明纪提挈》二十卷。 另外,《明史·历法志》也颇受朝鲜批评,“雍正中修《明史》,乾隆初成其志,天文及历则出自西洋人戴进贤来仕燕都为钦天监官者。而大统、回回二法多阙谬,回回尤甚,遂令有明一代之制,无以传于久远。惜哉!”(37)批评张廷玉“短于史学”,致使《明史》“阙讹甚多”。(38) 当然,清修《明史》对于朝鲜也有一些积极的影响。李德懋固然是指出了《明史》中不少错误,但同时也肯定过《明史》一些长处。例如,《明史》中载录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兵部覆文,有提及朝鲜之史料曰:“丽人鸷悍耐寒苦,而长衫大袖,训练无方,宜以束伍之法教之。朝鲜八道,十九无城,皆应修筑屯聚,以备不虞。朝鲜俗,贵世官贱世役,一切禁锢,往往走虏,为本国患,宜破格搜采。”李德懋以为,“此皆切中我国之病”(39),深表赞同。朝鲜甚至以张廷玉《明史》修正朝鲜实录之误。朝鲜曾考求国王文宗嫔妃事迹。文宗为世子时,得金氏、奉氏、权氏,但三人或废或死。文宗登极之后,《文宗实录》中却无嫔妃资料,“辛酉(1441年)至庚午(1450年)为十年,而无册嫔之事,即位三年而无册妃之事,决无是理,甚可疑也”。但《明史·朝鲜传》中,则有“文宗即位,天子赐冕服,又赐王妃崔氏诰命”之记载。所谓崔氏,“野乘国史皆不见”,但在《全州崔谱》中,则发现左相崔道一有二女,“一即永顺君溥,即广平大君之子;一恭嫔,以昭训进,册为嫔无后”。据此两相印证,得出文宗继位后,册封崔氏为后。朝鲜人分析其原因曰: 向来虽有三朝实录考出之事,实录之踈漏亦多,况革除之时,事多忌讳,史官之不能直书者必多。又况实录之撰,出于后代,亦安知非史官之随意刊削而然耶?其时法令甚严,私家野史,亦不敢记录,理势固然,但恭嫔二字,足为的实之断案矣。《明史·朝鲜传》,列朝王妣诰命,皆书姓氏,不独崔氏然也。自上虽有批决之语,而犹在疑信之中,故使宗簿索本家可考之迹,圣意所有,详密无余蕴矣。(41) 这里指出《朝鲜实录》之疏漏,而清修《明史》可以补其阙。以清修《明史》纠正《朝鲜实录》之错谬,也可见《明史》对他们的影响。相对于对朝鲜史学上的影响,对于朝鲜国事的影响可能更大,因为正是《明史·朝鲜传》的有关记载,使得朝鲜在崇祀明朝皇帝的大报坛上又有大的动作。 1704年,明朝灭亡六十年之际,因为明神宗在“壬辰倭乱”期间派兵拯救朝鲜,有“再造藩邦”之恩,朝鲜肃宗国王在昌德宫后苑建大报坛,崇祀明神宗,每年举行祭祀活动。英祖二十五年(1749年)三月初一日,应教黄景源报告,《明史》记载崇祯十年(1637年)时,当明毅宗获悉朝鲜仁祖被皇太极围困于南汉山城的消息时,当即命令总兵陈洪范调集各镇舟师赴援。《明史·朝鲜传》原文如次: (崇祯)十年正月,太宗文皇帝(皇太极)亲征朝鲜,责其渝盟助明之罪,列城悉溃,朝鲜告急,(明毅宗)命总兵陈洪范调各镇舟师赴援。三月,洪范奏官兵出海。越数日,山东巡抚颜继祖奏属国失守,江华已破,世子被擒,国王出降,今大治舟舰来攻皮岛、铁山,其锋甚锐。宜急敕沈世魁、陈洪范二镇臣,以坚守皮岛为第一义。帝以继祖不能协图匡救,切责之。亡何,皮岛并为大清兵所破,朝鲜遂绝。(42) 就是《明史》中这数行史料,促使英祖有了一大举动,把大报坛由独祀明神宗变成崇祀明太祖、明神宗、明毅宗三帝的祭坛,对于朝鲜尊周思明之历程又大大推进了一步。(43) 可见,清修《明史》传入朝鲜,无论是对南明史的处置,还是对朝鲜史实记载之舛误,都受到过批评。但也有积极的影响,朝鲜以《明史》纠正《朝鲜实录》之疏漏,对于明史有了更为全面的掌握,甚至促进了朝鲜的尊周思明活动,这大概是清朝所无法获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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