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古人,钱氏既不盲目崇拜,也不任意苛求,而是认真批判,善意商榷,力求平允,从不粗暴,是即是,非即非,实事求是。他对“廿二史”及其作者,都有所批评,对顾炎武、朱彝尊、阎若璩等大家,也有所指瑕,均见于《廿二史考异》、《十架斋养新录》、《潜研堂文集》等书,这里暂不细说。今只举他批判胡三省、吴缜两例,以使学人注意。 讥胡三省“文人相轻之习”。钱氏指出:自从胡三省《通鉴注》行世,史炤的《通鉴释文》便消退。“史注固不如胡氏之详备,而创始之功,要不可没。胡氏有意抑之,未免蹈文人相轻之习。”他还指出:史注本来不误者,胡氏更改而致误,如范睢之“睢”,本为“千余切”,而胡改音“虽”。胡氏“疏于小学,其音义大率承用史氏旧文,偶有更改,辄生罅漏。”〔58〕钱氏另写有《文人相轻》条,规劝文人学者不要相互菲薄。指出杜甫“不薄今人爱古人”,“护惜”王杨卢骆之体,“不欲人訾议”。并说:“以视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阮籍为老兵,语未有骆宾王一字,已笃宋玉为罪人者,犹鹍鹏之与蚍蜉矣。”〔59〕文人相轻,踩及古人,钱氏对此极为不满,故有“蚍蜉”之讥! 批判吴缜欠诚及浅见。吴缜曾想参与欧阳修等撰《新唐书》,未得到许可。据说欧阳修“以其年少轻佻”,未许。《新唐书》成书后,他便写了《新唐书纠缪》,专找《新唐书》的毛病,多所讥刺。此书产生了一定影响,还得到后世个别学者的好评〔60〕。钱氏发现此书问题颇多,指出十余条错误,说明吴缜对于地理、官制、小学多有“未达”,故批评吴缜“读书既少,用功亦浅,其所指摘,多不中要害。”又说:《新唐书》“舛谬固多”,吴缜“所纠,非无可采”;“但其沾沾自喜,祇欲快其胸臆,则非忠厚长者之道。”〔61〕学术界开展批评是需要的,但要求具有忠厚之道,实事求是,不可快己意而中伤人,钱氏之意在此。 钱氏写有《奕喻》一文,说的是他自己看友下棋,嗤败者失算,以为彼不及己。自己与人对局,颇有轻人之意,然甫下数子,对方已得先手,局将半,已显出彼强己弱,竟局输彼十余子。于是,他联想到:“今之学者,读古人书,多訾古人之失;与今人居,亦乐称人失。”轻视或苛求古人与他人,夸饰自己之长,忽视或掩盖自己之失,“而彼此相嗤无有已时,曾观奕者之不若己!”〔62〕傲视古人与今人,实是无自知之明。 钱氏曾指出:“文人之病,恒在骄与吝。”〔63〕骄者自负而目空一切,自以为高明而轻视他人,以放大镜看自己之长处而察他人之短处;吝者小气而自私,自己不愿付出而苛求于他人,以大喇叭鼓吹自己的优点而宣传他人之缺点,总之,企图达到损人利己的目的。钱氏不仅指出毛病,而且以此敲起警钟;不只是警告别人,也经常提醒自己。他对同时代的学者,无论长辈、同辈还是晚辈,对往昔的古人,无论名人、大家还是一般学者,基本上都能做到真诚谦逊地相待,做到实事求是,并且坦诚地开展学术交流,既无骄气,也不小气。 钱大昕晚年写有这么两句诗:“守谦终受益,作善即为祥。”〔64〕守谦者,保持谦逊态度,待人接物;作善者,做到与人为善,对人助益。这是他人生哲学的自白,也是他为学经验的总结。察其言,观其行,他是具有“守谦”与“作善”的学者风度的。 注释: 〔1〕《章氏遗书》卷二九,《上钱辛楣官詹书》。 〔2〕参见《文史通义》内篇二,《朱陆》、 《书〈朱陆〉篇后》等。 〔3〕〔4〕〔5〕《文史通义》外篇三,《与史余村》;内篇二, 《朱陆》;内篇二,《书〈朱陆〉篇后》。 〔6〕《蛾木编》卷四,《光被》。 〔7〕参见《钱辛楣先生年谱》;《潜研堂文集》卷三九, 《戴先生震传》;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洪榜:《戴先生行状》;王昶:《戴东原先生墓志铭》。 〔8〕〔9〕〔10〕〔12〕〔14〕〔15〕〔16〕《潜研堂文集》卷四三,《邵君(晋涵)墓志铭》;卷三六,《与戴东原书》;卷三三,《与戴东原书》;卷四八,《西沚先生墓志铭》;卷三五,《答王西庄书》;卷十四,《王公神道碑》;卷二六,《纪晓岚乌鲁木齐杂诗序》。 〔11〕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序》。 〔13〕《潜研堂诗续集》卷八,《西沚兄禄挽诗》。 〔17〕《潜研堂文集》卷三五,《与洪稚存书》、《与洪稚存书二》、《答洪稚存书》、《又答洪稚存书》。 〔18〕〔19〕〔20〕〔21〕〔22〕《潜研堂文集》卷二四,《东晋疆域志序》;卷二一,《抱经楼记》;卷三四,《答卢学士书》;卷二四,《经籍纂诂序》;卷二六,《瓯北集序》。 〔23〕冯集梧:《续资治通鉴序》。 〔24〕钱大昕:《与冯集梧书》,见《续资治通鉴》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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