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韬》综论
一、《六韬》的成书时代和作者 《六韬》旧题为姜太公所著,并且以太公与周文王、武王问答的形式写成。证之史书,姜太公辅佐周文、武二王,“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1](《齐太公世家》)。牧野之战,他指挥周军以少胜多,消灭了纣王军队主力,商朝由此灭亡。太公既然是杰出的军事家,其业绩和谋略自然会为后世言兵者所推崇,但是,《六韬》不可能是商周之际的作品,书中春秋战国以来的时代痕迹很多。 有一种看法认为,《六韬》是魏晋以后假托太公之名的伪作,其理由是《六韬》书名在《隋书·经籍志》始见著录。但据古籍记载,汉代以来《六韬》一书一直在流传着,如谢承(三国人)《后汉书》:“(徐)淑字伯进,善诵太公《六韬》。”《后汉书·何进传》:“太公《六韬》有天子将兵事,可以威压四方。”《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刘备遗诏:“……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太平广记》卷191引《拾遗记》:“魏任城王章,武帝子也。少而刚毅,学阴阳纬候之术,诵《六韬》、《洪范》之书数千言。武帝谋伐吴,问章,取其利师之诀。”东汉中期的许慎还曾作《六韬注》(见《太平御览》卷357引)。余嘉锡先生《四库提要辩证》指出:“是则《六韬》之书已盛行于后汉,不始于三国,”其说非常正确。 那么,《六韬》究竟何时成书呢?要说明这个问题,有必要先谈一下其与《太公》一书的关系。 《汉书·艺文志》“道家”类著录有《太公》237篇,包括谋81篇,言71篇,兵85篇。班固自注:“吕望为周师尚父,本有道者。或有近世又以为太公术者所增加也。”(后句有误,当作“又或以有近世为太公术者所增加也”)《艺文志》太公书仅此一种,《六韬》理当含在其中。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西汉墓中出土了未署《六韬》之名、但部分内容与今本《六韬》基本一致的太公书竹简;次年在河北定县西汉墓中,又出土了一批被称为《太公》的竹简,其篇目均有编序,内容有的同今本《六韬》一致,有的则超出今本。这两处重要发现不仅印证了《六韬》西汉中期以前就已存在的事实,还证明《六韬》与《太公》之间确有内在联系。蒋伯潜《诸子通考·〈太公考〉》说《六韬》“似为《太公》二百三十七篇中《兵》八十五篇之一部分”,不过,今本《六韬》共60篇,历代古书引用的轶文不下30篇(注:参看刘宏章:《六韬初探》,载《中国哲学史研究》1985年第2期;张烈:《〈六韬〉的成书及内容》,载《历史研究》1981年第3期。按道家和道法家的说法并无大别,而战国秦汉的杂家,其实也与黄老道德之术有相近之处,故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不作区分。参见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自序》,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则其不可能全部在《太公》“兵”85篇中。余嘉锡先生谓:“太公之《六韬》、《阴谋》、《金匮》等,皆兵85篇中之子目”[2],亦失细考。 《六韬》书名的出现不晚于汉初,《庄子·徐无鬼》:“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版》、《六弢》。”“弢”、“韬”同源字,可通。《淮南子·精神训》:“故通许由之义,而《金縢》、《豹韬》废矣!”高诱注:“《金縢》、《豹韬》,周公、太公阴谋图王之书也。”这表明《六韬》曾独立流传。然而《史记·留侯世家》载黄石老人授张良《太公兵法》,不叫《六韬》;刘向父子和班固则以《太公》总名著录该书,下为“谋”、“言”、“兵”三部分,刘向的《说苑》也提及《太公兵法》,则东汉以前《六韬》之名并不流行。我们推测,战国以来,社会上已有多种托名太公的著作流传,《六韬》(可能即《太公兵法》)即为其中之一。到西汉,特别是到刘向受命编校古书时,诸多太公书被汇为《太公》一书。《六韬》或《太公兵法》和《太公》的关系,当类似《轻重》诸篇之于《管子》,既是独立的著作,又可从属于后者的整体之中。 我们这样说还有一条证据。《文选》卷46任彦升《王文宪集序》:“若乃《金版玉匮》之书,海上名山之旨。”李善注:“《七略》曰:‘太公《金版玉匮》,虽近世之文,然多善者。’”《金版玉匮》当即《徐无鬼》之《金版》和后世之《太公金匮》,属于《太公》书系统无疑。据此,班固所云“又以或有近世为太公术者所增加”,显即因刘歆《七略》之言而来,又可知《七略》在《太公》书下的著录除“谋”、“言”、“兵”之外,尚有具体说明,形成一种三级目录结构。“《汉志》删省《七略》意在从简,故有省并之例”[3],因而《艺文志》将上引刘氏关于《金版玉匮》之类的文字均略而不书。《金版玉匮》为《太公》的组成部分,《六韬》也必存在于《太公》之中。 然而,《艺文志》“儒家”类中又有“《周史六弢》六篇”,班注:“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唐颜师古认为该书“即今之《六韬》也,盖言取天下及军旅之事”,后代不少学者也沿用其说。然清代沈涛已在《铜熨斗斋随笔》中力辨其非,他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作者、梁玉绳和余嘉锡等人也续有论述。他们的主要理由有三点:第一,《六韬》根本不属于儒家之书,绝无入儒家之理;第二,班固明明注明《周史六弢》是东周某人著作,而与他对《太公》作者的注释绝然不同;第三,《汉书·古今人表》东周有名“周史大弢”者,《庄子·则阳》中正有孔子向他问学之事,故《周史六弢》之“六弢”,乃“大弢”形近致误。 我们认为这一意见是正确的。班固把《太公》列在道家,具体到《六韬》,其主旨究竟是道家、道法家还是杂家,现代学者有不同意见,但绝非儒家可以肯定(注:参看刘宏章:《六韬初探》,载《中国哲学史研究》1985年第2期;张烈:《〈六韬〉的成书及内容》, 载《历史研究》1981年第3期。按道家和道法家的说法并无大别,而战国秦汉的杂家,其实也与黄老道德之术有相近之处,故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不作区分。参见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自序》,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六韬》与《太公》有一个基本特点,即“其事多兵权奇计”,以“阴谋”为显著特色。《史记·太史公自序》:“(太公)功冠群公,缪权于幽。”《集解》引徐广曰:“权智潜谋,幽昧不显,所谓太公阴谋。”《正义》:“言吕尚绸缪于幽权之策,谓《六韬》、《三略》、《阴符》、《七术》之属也。”贵智尚诈正儒家所深恶痛绝,绝不可能被班固这样的正统儒家堂而皇之地引为同道。这一点,只要看看班固对被认为是“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4]、“必非衰世权谋变诈所能为”(注:宋陈博良语,见清秦蕙田《五礼通考》。)的《司马法》和儒家军事思想的代表作《荀子·议兵》的推崇,就非常清楚(这两部书正好是《汉书·艺文志》出于“兵家”而分别入于“礼”和“儒家”类者,而且《汉书·刑法志》论兵亦大段抄录《议兵》)。又诸葛亮抄写给刘禅的四部书,《申子》、《韩非子》属法家,《管子》兼合道法(《艺文志》亦在道家),《六韬》因性质相近所以同抄。这正切合当时天下大乱、统治者特重治术的背景,如果是儒家之书就说不通了。而且,如果《周史六弢》即《六韬》,班固必然会象《太公》、《管子》、《司马法》等书那样在“兵家”下注明“省”或“出”于他处,而在“儒家”本书之下注明“入”,且历来著录都称“太公六韬”,何以唯独这里称“周史六弢”?班固对两书作者作决然不同的说明,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一回事。也许有人会说,师古见过《七略》,所言或有依据,但据钟肇鹏先生考证,师古其实并未见过《七略》全书[3]。所以他的说法恐怕只是想当然之语,并无可靠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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