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垣的“史源学”与“新史学”(3)
二、为“新史学”培养人才,首创“史源学” 1919年中国“五四”运动以后,白话文兴起和新式教育的普及,旧式的国学训练传统也基本上随之中断。“新史学”面临一个接班人的问题。陈垣从事高等教育数十年,在学术界享有崇高威望,为了使“新史学”后继有人,并推动其发展,首创了“史源学”。 历史科学要发展,与研究历史的方法有密切关系。“新史学”要发展,必须培养掌握“新史学”研究方法的人才。史学方法是训练史学家的一门学问。杰出的史学家,可能是天纵的;道地的史学家,则是训练出来的。纯粹的天才,无法成为史学家,天才接受了既有的史学方法或自创一套卓越的史学方法后,才能成为史学家或杰出的史学家(25)。陈垣是考证学家,通过长期的考证实践,指出考证在历史研究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通鉴胡注表微·考证篇第六》小序中说:“考证为史学方法之一,欲实事求是,非考证不可。彼毕生从事考证,以为尽史学之能事者固非;薄视考证以为不足道者,亦未必是也。”(26)在《全谢山联姻春氏》一文中说:“随笔杂记之属,有裨于史学。然史学重考证,如只凭记忆,或仅据所闻,漫然载笔,其事每不可据。”(27)可见考证是历史研究方法之一种,必须由此入史学研究之门。但是,陈垣的考证,区别于乾嘉的考证。乾嘉的考证,为考证而考证,“徒为精密之考证而已”(28),视考证为史学的本身和目的;陈垣视“考证为史学方法之一”,认为“考史者遇事当从多方面考究,不可只凭一面之词矣”。不专为破碎之考证(29)。陈垣次婿张遵俭1947年在一封信中说,陈垣《吴梅村集通玄老人龙腹竹解题》一文,“此诚考证学问示范之作。初学者得读此文,于入门方法上可获不少启示。剥茧抽丝,语语引人入胜,考据到此,乃有绳墨可循,可谓精绝”。“其重要在于确定考证在文史学研究上之地位,其为术也绝精绝细,以极科学之方法,统驭博富之学问,其貌为旧,其质实新。西谚云以旧瓶盛新酒,意差近之。”(30) 陈垣首创“史源学”,认为研究历史,必须追寻史源。在《通鉴胡注表微·考证篇第六》中说“读史当观其语之自出”(31),又说:“非逐一根寻其出处,不易知其用功之密,亦无由知其致误之原也。”(32)在许多著作中,都强调寻找史源的重要性,在《雍乾间奉天主教之宗室》一文中说:“史源不清,浊流靡已。”(33)在《中国佛教史籍概论》中说:“《宋高僧传》《四库》著录,《提要》何以不引宋传而引明传,可知其随手翻检,未尝一究史源,实为疏陋。”(34)所谓“史源”,是指历史资料的最早来源。而“史源学”的任务,是找出后人在使用这些资料时发生的种种错误,并予以纠正,同时总结出带规律性的东西。这本来属于考证的方法,但陈垣将其发展成一种专门学问,作为训练初学者提高其考证工作能力和素养的重要手段(35)。“史源学”作为一门学问,不以理论阐述为主,而是重实习,重操作,通过实例分析,总结出条例。这体现了陈垣的治学风格。 陈垣的史学研究,重视追寻史源。陈垣追寻史源的兴趣,可以追溯到1907年在广州《时事画报》发表的《释奴才》一文。“奴才”二字出自何处?陶宗仪《辍耕录》以为始于郭令公“子仪诸子皆奴才”一语。陈垣经过寻找史源,认为此说不对,最早见于《晋书·刘渊载记》(36)。但是,他自觉地注视史料间的祖孙父子渊源和兄弟关系,即史源问题,是在中国形成“新史学”,他出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导师前后。1923年发表的《火袄教入中国考》,通过追溯史源,纠正了许多记载之错误:“袄祠三百,《西溪丛语》引作三千,《太平广记》四八二引作三百;《四库提要·子部·杂家类》存目二引此文,不检原书,亦循《西溪丛语》之误。”(37)批评《四库提要·杂家类》存目二,“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大半袭《西溪丛语》,不加纠正”,“贻误后学,不为浅矣”(38)。1924年发表《书内学院新校慈恩传后》,通过追寻史源,搜集大量证据,层层深入,分析考证出唐玄奘法师赴印度求佛法的出发之年为贞观三年(39)。此说辩驳了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认为“殆成铁案”的贞观元年说。1927年发表《回回教入中国史略》,郑重强调史源之重要:“凡考证家引书通例,必该书原本已佚,无可寻检,始据他书所引以为证。同时並须声明系据何书所引,不能直称引用原书。”“凡考证家引用古书,为行文方便,删节字句,原无不可。然不能任意改窜,仍称出自原书,眩人耳目。”“后人翻刻古书,应仍原译,或附注说明亦可。然不能任意改窜原文,致失原来面目。”(40)陈垣的《史讳举例》、《校勘学释例》及《关于四十二章经考》等名著,都是厘清史源考辨正误方面的范例。因为史源有错误,而造成后人记载有错的典型例子,如《雍乾间奉天主教之宗室》下编《简亲王德沛》附《诸家载德沛事勘误表》所揭示的内容。表中列的前九条错误,皆源于史源。陈垣说:“《小仓山房文集》卷二有《和硕简亲王碑》,为德沛碑传之最先刊布者,然叙讹,不尽足据。”(41) 陈垣的“史源学”,许冠三说“乃是熔铸目录、版本、校勘与年代四学而成”(42),还应说熔铸避讳学在内。《陈垣史源学杂文》(增订本)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该书选短文38篇,有的以目录版本知识,提示古籍的错误,如《北宋校刊南北八史诸臣考》、《〈日知录〉停年格条注引辛琡考》、《书〈十七史商榷〉第一条后》、《书〈通鉴外纪〉温公序后》等(43)。前人文章中一些极难找到出处的人名和事实,陈垣利用丰富的目录版本知识一一把史源寻找出来。有的运用年代学的原理和知识,直接证明了史源的错误,如《〈廿二史劄记〉四光武及汉文帝年岁考证》、《书全谢山〈先侍郎府君生辰记〉后》、《晋长沙王乆卒年考》、《杨贵妃入道之年》、《汪容甫〈述学〉年月日多误》等(44)。有的运用校勘学知识考证史料,如《〈廿二史劄记〉汉王父母妻子条书后》、《〈廿二史劄记〉六〈三国志〉注条载袁暐〈献帝春秋〉及载孙思光〈献帝春秋〉,载殷基〈通语〉又载顾礼〈通语〉,其误何在》、《书〈十七史商榷〉齐高帝纪增添皆非条后》、《〈隋书·百官志〉后周禄秩解》、《卻克跛考》、《〈汉书·苏武传〉校记》等(45)。有的利用避讳学作为考史的工具,如《〈廿二史劄记〉二〈汉书〉书恒山王条书后》、《〈廿二史劄记〉九〈陈书〉刘师知传条正误》等(46)。由此可见,《陈垣史源学杂文》可以说是一本史学考证的教科书。而陈垣“史源学”的精髓,有学者概括为八义:(1)穷根源,即追寻一事一案的史料来源,直到穷尽为止;(2)别异同,即考定各史源间的“父子”、“兄弟”关系;(3)辨正误,判优劣;(4)知其人,察其世;(5)采用文献材料,务须检核原本原文;(6)非不得已,不可转引他件,如有必要,亦当注明亲见出处;(7)征引旧文,虽可删节,但不可改窜;(8)引述素材,当以制作、完成和印行先后为序(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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