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之《三国志注》中的史学批评(2)
又说: ……松之以为史之记言,既多润色,故前载所述有非实者矣,后之作者又生意改之,于失实也,不亦弥远乎。凡孙盛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如此者非一。嗟乎,后之学者将何取信哉?[11] 这种改易旧文的行为,刘知幾认为是史家为炫耀才学以“示其稽古”[12]。当然,“多用《左氏》以易旧文”,似乎还与当时追求“辞宗邱明”[13]的作史风气不无关系。但是无论怎样,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危害却是很大的。一方面,改易之后的言语不与当时人物的语言特色相符合,以致“失彼天然,今古以之不纯”,所以反而“多不如旧”;另一方面则是直接导致了“失实”,使“真伪由其混乱”[14],令后之学者难以取信。所以裴松之感叹道:“辞胜而违实,固君子所不取,况复不胜而徒长虚妄哉?”极力反对史家这种出于炫耀为目的或盲目的简单模拟。 --“妄记” 裴松之还批评一些史家在具体的史实面前不能区分辨别,更未曾详究以理,便轻下笔墨,以致出现“妄记”失实的现象。他说: ……松之以为蔡邕虽为(董)卓所亲任,情必不党。宁不知卓之奸凶,为天下所毒,闻其死亡,理无叹惜。纵复令然,不应反言于王允之坐。斯殆谢承之妄记也[15]。 ……松之以为(审)配一代之烈士,袁氏之死臣,岂当数穷之日,方逃身于井,此之难信,诚为易了。不知(乐)资、(袁)暐之徒竟为何人,未能识别然否,而轻弄翰墨,妄生异端,以行其书。如此之类,正足以诬罔视听,疑误后生矣。实史籍之罪人,达学之所不取者也[16]。 蔡邕有没有党附董卓,审配有没有逃身井中,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但裴松之要求史家在记述之前对史料先从“情”“理”的角度去“识别然否”,然后再慎下笔墨,这显然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在他看来,史家作史未经判断便“轻弄翰墨”,只会“妄生异端”,是在“诬罔视听,疑误后生”,他甚至强烈批评这种轻下笔墨的“妄记”行为“实史籍之罪人”,这种强烈的愤慨,也正体现了一个历史学家严谨求实的作风。 --“因袭” 有些史家在引用前人史书时,对于其中错误,往往不予判别,便直接因袭,遂致再度失实。裴松之以鱼豢《魏略》为例说: 《魏略》既已难信,习氏又从而载之,窃谓斯人受诬不少[17]。 又举郭颁《魏晋世语》说: 颁撰《魏晋世语》,蹇乏全无宫商,最为鄙劣,以时有异事,故颇行于世。干宝、孙盛等多采其言以为《晋书》,其中虚错如此者,往往而有之[18]。 在引用前人史书时,刘知幾认为,后来学者应“识事详审”[19],清楚所引史实的始末原委,不能未经判别就直接使用。但是一些史家往往未必如此,习凿齿即不经辨别就引用“激抗难征”[20]的《魏略》;干宝、孙盛则直接因袭“蹇乏全无宫商”的《魏晋世语》。这种因袭不改所带来的影响是广泛和长远的,裴松之认为一方面它使得所记载的历史人物“受诬不少”,影响了史家的鉴识和判断;另一方面也使得其文多有“虚错”。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虚错”是对前人“虚错”的“从而载之”,是一种继承性的“虚错”,这种继承如果不加以辨别,往往使人产生错觉,误以为长期继承下来,一直未曾变化,自然就是“正确”的。所以“因袭”类失实可谓是继承性或积累性的失实。 --“妄说” 史家不记载诬妄之说是自孔子以来形成的优良传统,裴松之予以继承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在注文中多次强调史料采撰不能把出自“鄙俚”的“世俗妄说”等传言不实之词当作信史引用,他说: 《献帝春秋》云(荀)彧欲发伏后事而求使至邺,而方诬太祖云“昔已尝言”。言既无征,回托以官渡之虞,倪仰之间,辞情顿屈,虽在庸人,犹不至此,何以玷累贤哲哉。凡诸云云,皆出自鄙俚,可谓以吾侪之言而厚诬君子者矣。袁暐虚罔之类,此最为甚也[21]。 孙盛曰:此不然之言。(刘)备时羁旅,客主势殊,若有此变,岂敢晏然终表之世而无衅故乎?此皆世俗妄说,非事实也(22]。 裴松之很重视这种类似于现代所说的口述史料,他曾就蜀国庲降这一地名亲自“讯之蜀人,云庲降地名,去蜀二千余里”[23]。又“臣松之闻孙怡者,东州人,非(孙)权之宗也。”[24]皆表明他善于运用口述史料。但是对于不切实际的“世俗妄说”,他是坚决反对使用的,认为皆“非事实也”,这与刘知幾要求为史者当“恶道听途说之违理,街谈巷议之损实”[25]的作史原则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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