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鸿都门学考辨(4)
4 鸿都门学的设置,正因为有悖于正常的选举制度,有碍于朝廷政治的进步,所以很快激起一些朝臣的不满,甚至是强烈的反对。光禄大夫杨赐、议郎蔡邕、尚书令阳球等人,借着各种灾异的出现,针对鸿都门学带来的弊端,或提出严厉的批评,或提出合理的建议,表达了他们各自的观点。 在鸿都门学设置前后不到半年间,又连接发生了几次灾异现象。光和元年二月,先有日蚀,而后京师地震;四月,京师再次地震;侍中寺雌鸡变雄,只剩头冠未变;五月,有白衣人闯入德阳门,自称梁伯夏,又说“伯夏教我上殿为天子”;六月,温明殿东庭冒出黑气十余丈,形状似龙;七月,青虹出现在南宫玉堂后殿庭中。这一连串灾异现象立刻引起灵帝的警觉,他要弄清天意如何,就诏令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甶、议郎蔡邕、张华、太史令单飏等人到崇德殿,使中常侍曹节、王甫就问灾异和朝廷政治的关系,以及消改变故的方法。杨赐、蔡邕除当场对问之外,还进一步上疏陈述己见。针对鸿都门学造成的危害,杨赐明确地指出: 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如驩兜、共工更相荐说,旬日之间,并各拔擢,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郄俭、梁鹄俱以便辟之性、佞辩之心,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搢绅之徒委伏畎亩,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处,从小人之邪意,顺无知之私欲,不念《板》、《荡》之作、虺蜴之诫。殆哉之危,莫过于今[1](p1780)。 鸿都门生大多出身于寒门,原本没有什么权力基础,仅凭一技之长步入朝廷,很难独自发挥政治作用,因而他们一味地谄媚于灵帝,依从灵帝的意愿,甚至与宦官团伙同流合污,去败坏朝廷政治,则难免引发杨赐之流的抨击。杨赐出身于世家名族,又以《尚书》教导灵帝,历任少府、光禄勋、司空、司徒、光禄大夫,他站在搢绅之徒的立场上,痛斥鸿都门生为小人,固然反映出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但硬要论其长短,还总属于正当的批评。 与杨赐的观点相一致,蔡邕议政也是从朝廷用人入手的。他认为各种灾异现象都是“亡国之怪”,造成此怪的原因“远在门垣,近在寺署”[1](p1999),与鸿都门学有一定的关系,因而“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忧”[1](p1999)。而实际上,朝廷设置鸿都门学,“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典,众心不厌,莫之敢言”[1](p1999),使朝廷政治蒙上阴影,这就需要灵帝“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1](p1999)。显而易见,蔡邕对鸿都门学的批评,同以往批评鸿都门待制诸生一样,还是比较有分寸的。 不过蔡邕、杨赐的两份奏疏,所谈并不限于鸿都门学,还涉及其它朝廷事务,甚至主要是抨击宦官专权,因而立即招致曹节等人的陷害。蔡邕被捕入狱,受到“仇怨奉公,议害大臣”的弹劾,依大不敬的罪名处以极刑,幸亏中常侍吕强的恳请,灵帝才将他减死一等,与他的家属一同流放到朔方。杨赐所受到的迫害稍轻,因为他在朝廷上资深望重,又与灵帝有做师傅的恩情,所以得免于惩处。这是蔡邕和杨赐两人上疏议政,观点相似而结局不同的根由。 光和元年十二月,灵帝出自个人的意愿,为了抬高鸿都门生的社会地位,“有诏敕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1](p2499)。按所谓“图象立赞”,是汉朝廷奖给功勋卓著者的一份殊荣,而今把这份殊荣授予鸿都文学,实在是一项极不正常的决定。针对灵帝的这种做法,尚书令阳球当即上疏谏说: 按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俛眉承睫,徼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辩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消天之谤[1 ](p2499)。 这是对鸿都门生最严厉的批评,阳球和杨赐、蔡邕一样,以弘扬正气,铲除邪恶为己任,把鸿都文学看作一帮小人,说明他们“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俛眉承睫,徼进明时”的仕进特点,揭露他们“笔不点牍,辞不辩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的欺诈手段,希望灵帝能认清真相,免黜鸿都文学的官位,让天下士人不再怨嗟。不过,与杨赐、蔡邕有所不同,阳球并非经学出身,而是偏好法家学说,为政以果敢酷烈著称,是东汉一代有名的酷吏。他专门讨论鸿都文学的问题,想用一刀切的办法来加以解决,未给灵帝留有余地,自然也不会被采纳。 看来灵帝在处理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时,已经偏袒于鸿都门生一边,而不顾朝中正直的呼声,加上他受宦官团伙的操纵,就只能在败坏朝廷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后汉书·崔骃传》说: 灵帝时,开鸿都门榜卖官爵,公卿、州郡下至黄绶各有差。其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而后倍输,或因常侍、阿保别自通达。是时段颎、樊陵、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先输货财而后登公位[1](p1731)。 有关灵帝卖官的情形,还有一些具体的记载,上面说是开鸿都门卖官,而《灵帝纪》则称光和元年,“初开西邸卖官,自关内侯、虎贲、羽林,入钱各有差。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1 ](p342)又同卷注引《山阳公载记》也说:“时卖官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贮之。”[1 ](p342)这场丑陋的卖官活动,显然是灵帝具体授意开展的,一些鸿都门生可能参与其中;这场卖官活动的方式既有公开的榜卖,也有私下的兜售;各级官职和爵位还标出不同的价格,在较大范围内供人们选择。东汉正常的选举制度,经过这般肆意践踏,无论在名实那一方面,都被破坏无余了。 大抵至光和元年,东汉朝廷因整体的败坏,已经变成一台锈死的机器。虽然还有朝臣清廉正派如杨赐者,刚直果敢如阳球者,但这类人在朝廷上属于少数,并不能发挥多大政治作用。倒是以曹节等人为首的宦官团伙肆虐宫廷,权倾内外,朝臣如太尉段颎之流,都要阿附于他们;还有他们的父子兄弟担任卿、校、牧、守者遍布天下,所在贪婪残暴,危害社会。特别是灵帝本人,不仅以公开卖官行径,败坏了整个统治集团,而且因耽于消遣享乐,更败坏了社会风气。《灵帝纪》光和四年说:“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著商估服,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驶周旋,京师转相放效。”[1](p346 )灵帝这般生活情趣,在历代帝王中实属少见,如此“弄狗”“驾驴”的行为,又怎能不使统治集团败坏?甚至连狗都要戴上进贤冠,还谈什么教育和人才呢(注:关于“冠狗带绶”之事,《后汉书·五行志》注说:“灵帝宠用便嬖子弟,永乐宾客、鸿都群小传相汲引,公卿牧守比肩是也;又遣御史于西邸卖官,关内侯顾五百万者,赐与金紫;诣阙上书占令长,随县好丑,丰约有贾,强者贪如豺虎,弱者略不类物,实狗而冠者也。”这可说明灵帝败坏选举制度的情形。)? 好在历史无情。中平二年二月,正当黄巾大起义酿成之际,南宫云台发生火灾,延及白虎观和兰台等处。《续汉书·五行志》说:“灵帝曾不克己复礼,虐侈滋甚,尺一雨布,驺骑电激,官非其人,政以贿成,内嬖鸿都,并受封爵,京师为之语曰:今兹诸侯岁也。”[1](p3297)这最后一句谶语,就是说从今年开始,已不再是汉室一统,而将转变为诸侯纷争。伴随这一政治局势的转变,东汉王朝也就要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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