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兢著述史书,至少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叙事简明扼要。《新唐书·吴兢传》说:“兢叙事简核,号良史”。《旧唐书·吴兢传》说他“叙事简要,人用称之”。元朝史学家戈直则称吴兢“叙事简核,有古良史之风。”(13)又说吴“氏之文,质朴该赡,而所纪之事详”(14)。关于这一特点,只要解读《贞观政要》,便会一目了然。但是,吴兢之著述史书,又失于疏略。《旧唐书·吴兢传》说:“兢尝以梁、陈、齐、周、隋五代史繁杂,乃别撰梁、齐、周史各十卷,《陈史》五卷,《隋史》二十卷,又伤疏略。”尤其到了晚年,更“伤于太简”(15)。《新唐书·吴兢传》说他“晚节稍疏悟,时人病其太简。”《唐会要》卷六十三“在外修史”条甚至说,吴兢晚年所修国史,“其纪事疏略,不堪行用。”《旧唐书·吴兢传》也说:“兢卒后,其子进兢所撰《唐史》八十卷,事多纰缪,不逮于壮年”。 第二,坚持秉笔直书。这是我国史学界的优良传统,也是我们常说的史德的具体表现。吴兢继承并发扬光大了这一优良史德。开元十四年,吴兢上奏曰: 臣往者长安、景龙之岁,以左拾遗起居郎兼修国史,时有武三思、张易之、张昌宗、纪处纳、宗楚客、韦温等,相次监领其职。三思等立性邪佞,不循宪章,苟饰虚词,殊非直笔。臣愚以为国史之作,在乎善恶必书。遂潜心积思,别撰《唐书》九十八卷,《唐春秋》三十卷……虽文则不工,而事皆从实(16)。 由上可知,吴兢对于武三思等人是羞于为伍而又深恶痛绝的。他认为,一个撰修国史的人,应该“善恶必书”。因此,他潜心积思,别撰《唐书》、《唐春秋》。对于这两本书,他自我评论说:“虽文则不工,而事皆从实。”也就是坚持用客观的、写述的态度修史,发扬了秉笔直书的可贵史德。正是因为他坚持秉笔直书,得罪了皇室或权贵,开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吴兢“坐书事不当,贬荆州司马”(17)。最能说明吴兢坚持秉笔直书之美德的,是下面一段记载: 长安三年,张易之、昌宗欲作乱,将图皇太子,遂谮御史大夫知政事魏元忠。昌宗奏言,可用凤阁舍人张说为证。说初不许,遂赂以高官,说被迫乃许之。昌宗乃奏,元忠与太平公主所宠司礼丞高戬交通密谋……凤阁侍郎宋璟,恐说阿意,乃谓曰:大夫当守死善道……起居郎刘知几又谓曰:无污青史,为子孙累。明日,上引太子相王及宰相等于殿庭,遣昌宗与元忠、高戬对于上前……(说)因厉声言魏元忠实不反,总是昌宗令臣诬枉耳……后数年,说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因至史馆,读《则天实录》,见论诬对魏元忠事。乃谓著作佐郎兼修国史吴兢曰:“刘五(指刘子玄--笔者)修实录,论魏齐公事,殊不相饶假,与说毒手。”当时说验知是吴兢书之,所以假托刘子元。兢从容对曰:“是兢书之,非刘公修述,草本犹在,其人已亡,不可诬枉于幽魂,令相公有怪耳!”同修史官苏宋等,见兢此对,深惊异之。乃叹曰:“昔董狐古之良史,即今是焉!”说自后频请删削数字。兢曰:“若取人情,何名为直笔?”(18) 元人戈直谓吴兢“尝撰《则天实录》,直笔无讳,当世谓今董狐云”,殆亦当指上引那件史事,然亦当不限于此段史事。 第三,在某些方面,敢于突破正统修史观念的陈规。总的说来,吴兢是一位正统的史学家,但在某些方面,他又不那么严格地受名分思想、《春秋》笔法的束缚。史载: 初,吴兢撰国史,为《则天本纪》,次高宗下。(沈)既济奏议,以为:“则天皇后进以强有,退非德让,史臣追书,当称为太后,不宜曰上。中宗虽降居藩邸,而体元继代,本吾君也,宜称皇帝,不宜曰庐陵王……其则天改周正朔,立七庙,天命革矣。今以周厕唐,列为帝纪,考于《礼经》,是谓乱名,方之跻僖公,是谓不智……况中宗以始年即位,季年复祚,虽尊名中夺,而天命未改,足以首事表年,何所拘阂而列为二纪?鲁昭公之出,《春秋》岁书其居曰:“公在乾侯。”君在,虽失位,不敢废也,请省《天后纪》合《中宗纪》,每岁首,必书孝和在所以统之,曰:“皇帝在房陵,太后行其事,改某制。”纪称中宗而事述太后,名不失正,礼不违常矣。夫正名所以尊王室,书法所以观后嗣(19)。 从以上一段引文中可以看出:吴兢撰国史,立《则天本纪》,次于《高宗本纪》之下;在叙述武则天和中宗失位期间的史事时,称武则天为上,而不称之为太后,称中宗为庐陵王,而不称之为皇帝。他这样做,在沈既济看来,证诸于《礼经》,是有乱名分的;方诸于《春秋》,论名则失正,论礼则违常。一言以蔽之曰,不符合传统的《春秋》笔法。这恰好说明,吴兢著史的笔法,并非泥古不变,在某些方面,也是敢于创新的。现在我们看到的《旧唐书》,仍有《则天皇后纪》,也是“次高宗下”。并且在《则天皇后纪》中,也称武则天为皇帝,而中宗失位时,称之为庐陵王。这是因为,“《唐书》旧稿,实出吴兢,虽众手续增,规模未改。(刘)昫等用为蓝本,故具有典型”(20)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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