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1870年间法国社会思潮的冲突与整合(4)
恢复传统是医治社会断裂的一种重要方法,是整合混乱的社会思潮和信念的基本途径。但恢复什么传统或怎样恢复传统,是各派政治力量角逐的重要战场,这涉及对旧制度、启蒙运动、大革命和拿破仑帝国的具体评价。极端保皇派以旧制度的代表自居,竭力美化中世纪的王权,自由派或波拿巴派虽对启蒙运动和大革命有所批判,但不会加以全盘否定。像孔德这样的自由派,则企图把保皇派的某些合理主张与资产阶级的历史使命结合起来。由于秩序与和谐同时也是文化或道德伦理问题,因此,在讨论如何对待传统时衍生出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对待宗教。在当时的法国,宗教不仅用来维系民心,而且还能抑制由启蒙运动、大革命和工业革命所激发的激情和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巴克说道:“为了平息这种激情和重创社会联系,宗教上的探索与政治上的努力是不可分离的。”圣西门在探索一种“新基督教教义”,拉梅内则“出色地”描绘出某种“神学-政治”特征。那些拒绝宗教权威的人,“也无法回避要一种新宗教的意图”,“如果说思想家们经常争论得面红耳赤的话,那都是围绕着一些共同的问题”。他又说:作为过渡时期社会危机的一种反应,人们总是处于“不安和躁动”之中,因为他们“仍然被大革命激情所震荡而又不适应利益世界的平淡无奇”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教权的任务就是“通过平息激情和重建社会联系的方式,创建一种共同观念”。(22) 1868年5月,圣伯佛(Sainte-Beuve)在参议院批评上流社会利用宗教作为政治工具的做法,但持有这种批评意见的上层人士当时还是少数。(23) 强调宗教的作用,是基于对现实的认识,正如圣西门在1817年所说的:“人们声称法国革命彻底摧毁了封建和神学的权力时,这是夸大其词。”(24)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19世纪的法国,教权派长期拥有那么大的影响。 最后,很多人都强调通过政府干预来修补分裂的社会。要建立秩序与实现和谐,不仅需要重建与传统的联系,还需要解决工业化过程产生的新的社会分裂。如果说继承传统是一个修补断裂的问题,而且主要涉及道德文化或政治制度,那么解决社会分裂首先是一个现实的经济问题。 修补分裂的社会虽说是各种政治力量的共同追求,但在达到这一目标的方法上却深刻地暴露出它们的真正分歧。在该问题的讨论中,后来被视为资产阶级主流思想的自由主义一度显得很孤立,被淹没在众多思潮的汪洋大海中,而空想社会主义的解决办法则一度如日中天,颇为引人注目。保皇派的办法是回到过去,但他们的影响随着工业化的进展而日渐衰微。渐渐占据重要地位的社会分裂是资产阶级各派的冲突、资产阶级与工人的冲突,还有城乡冲突及农民与工人的冲突,这些冲突似乎使问题的解决变得越来越渺茫。以往我们更多关注的是资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冲突,较少关注其他冲突,一般避谈工人与农民或城乡的冲突,实际上马克思也非常重视后一种冲突。在《1848年至1850年法兰西阶级斗争》中,他说道:“农民不得不负担二月革命的费用,于是反革命就得到了他们这个重要力量。四十五生丁税,对于法国农民是个生死问题,而法国农民又把它弄成了共和国的生死问题。”他又说:“共和国通过收税人向这个阶级表明自己的存在,而这个阶级则通过皇帝向共和国表明自己的存在。”(25) 法国的城乡冲突还包含着首都与全国其他地区的矛盾。在法语中,“province”这个词不仅有中文“省”的含义,而且还指“外地”、“巴黎以外地区”,这是法国特定国情的产物。 上述种种冲突使法国思想家普遍萌发有组织干预的思想,这种主张一度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与自由主义格格不入。这特别见之于空想社会主义者的要求,他们虽然常常互相攻讦,但都强调通过一定的组织和领导(国家干预或其他形式的有组织的干预)来解决社会问题。他们认为:“政治和经济领域的自由主义运动只是助长了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社会因此而四分五裂”,所以“重整社会秩序、建立新的合作组织和社会集体已经迫在眉睫”。由此出发,他们提出来的解救方案都受“计划经济”的影响,因为“他们受1793年和1794年法国紧急措施的启发,认为政府应理性地组织国家的经济生活,而不应该依靠具有破坏性的自由竞争去做这件事”。(26) 许多并非空想社会主义的思想家或政治家从维护秩序出发,也持有类似见解。他们认为:“为了平息激情”,更主要的工作应该是“重建社会联系而不是议会自由主义”;各种观点的人“都拒绝资本主义的个人主义,因为曼彻斯特,或伯明翰的英国个人主义,给人看到了灾难性的后果”。巴克还强调指出:“令恩格斯气愤的工人贫困,正统主义的改革者并非无动于衷,像自由主义者托克维尔在他的1835年游记中,或是共和主义者赖德律-洛兰在他的1850年出版的《论英国的衰落》中,都有所表现。因此,困扰着人们的这种贫困和社会解体现象,横贯着整个政治角逐场,说明法国在经济自由方面存在着弱点。”(27) 在严重的社会分裂面前,自由主义的主张似乎寸步难行,要求政府干预的呼声颇有影响:“限制经济自由忽然间也变成了所有‘进步党人’的口号……致使迄今为止在政治流派中作为精神主导的自由主义处在了守势。”(28) 当然,自由派也竭力表明自己关于如何实现社会和谐的主张。比如,巴斯夏说道:“资本家和工人们,我觉得自己有能力提出下述规律:‘资本从生产总值中的绝对提取额随着资本日益积聚而增加,提取比例则下降;与此同时,劳动从中提取的相对比例增加,其绝对提取额增加得更多。资本缩减时则引起相反的效果。’如果这条规律得到确认,就可证明,劳动者及其雇主之间显然存在着利益的和谐。”(29) 这里的意思是:工人们,你们得暂时忍受一下目前的苦难;随着资本的增长,你们的工资就会增加,生活就会得到改善。其实,孔德的主张也与此类似。但这种思想在1848年革命前后不会得到多数工人的支持,所以在经济发展的这个阶段,法国的社会分裂难以得到缓和。 综上所述,这时期法国思想界整合社会断裂和社会分裂的努力,虽然不能说没有效果,但在当时这种效果有多大值得怀疑。也许,处在这样的经济发展阶段的社会只能如此,其各种努力主要是为未来的全面整合奠定某种基础。孔德学说的命运即是如此。以今天的眼光看,他的学说是稳重而深刻的,但在19世纪上半叶他几乎找不到知音,这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法国确实处在一个群龙无首、不知“路在何方”的混乱境地。了解孔德的思想及其命运,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他所生活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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