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 与《殷本纪》比较,《天问》多了一个“王恒”。而这王恒在卜辞里则可找到许多佐证: 贞,于王亘。(后上9.10) 贞,勿于王亘。(后下7.7) 贞,于王亘。(铁199.3) 王恒其人其事,不见于其它任何文献材料;我们之所以知道王亥与上甲微之间还有王恒一世,就是靠了《天问》这段记载。而现在这段文字的可靠性又得到了甲骨卜辞的证实,所以显得弥足珍贵。王国维《先公先王考》曾用十分激动的语调评述了发现王恒的深远意义:“恒之一人,并为诸书所未载。卜辞之王恒与王亥,同以王称,其时代自当相接。而《天问》之该与恒,前后所陈,又皆商家故事,则中间十二韵自系述王亥王恒上甲微三世之事。然则王亥与上甲微之间,又当有王恒一世。以《世本》、《史记》所未载,《山经》、《竹书》所不详,而今于卜辞得之,《天问》之辞,千古不能通其说者,而今由卜辞通之,此治史学与文学者所当同声称快者也!” 上甲微 《天问》于王亥、王恒之后,又叙上甲微之事:“昏微遵迹,有狄不宁。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昏微”一词,旧注大多望文生训而不得其解。王逸《楚辞章句》:“昏,暗也。……言人有循暗微之道。”曹耀湘《读骚论世》曰:“昏微者,昏暮微行也。”其实,这“昏微”即《殷本纪》之“微”,其全称则为上甲微。《国语·鲁语》“上甲微,能帅契者也,商人报焉。”《竹书》注亦云:“中叶衰而上甲微复兴,故殷人报焉。”上甲微是殷族继王亥、王恒之后的中兴之主。《竹书纪年》载,王亥被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后,“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遂杀其君绵臣也。”《天问》“昏微遵迹,有狄不宁”即指此事。卜辞则有“上甲”: 癸亥王卜,……祭上甲。(前4.19.3) 辛巳卜,大贞,自上甲六示三牛。(前3.22.6) 贞,御王自上甲,……(前3.22.4) 己亥卜、宾贞、乍大御自上甲。(后7.6.12)卜辞“上甲”的记载,进一步证明《天问》“昏微”即上甲微。 总之,《天问》“季”、“该”、“恒”、“昏微”都在卜辞里得到了证实;而《殷本纪》除“振”和“微”之外,“冥”于卜辞无证,又少了一个“王恒”。正因为如此,所以陈梦家《卜辞通纂》认为:“《殷本纪》、《世本》的世系不一定比《天问》的顺序更可信。” 《天问》与《殷本纪》关于“季(冥)”至“昏微”世系的不同,表面看来仅仅在于《天问》多了一个“王恒”,而实际上是反映了殷与周的文化制度之不同。《天问》和卜辞于“王亥”之后立其弟“王恒”为王,反映了殷世“兄终弟及之制”。王国维《殷周制度论》说:“商之继统法,以弟及为主而以子继辅之,无弟然后传子。……故商人祀其先王,兄弟同礼。即先王兄弟之未立者,其礼亦同,是未尝有嫡庶之别也。”而《殷本纪》省略了“王恒”,使冥、亥、微形成了严密的父子递代相承关系,与“契、昭明、相土、昌若、曹圉”之父子相传属同一系统。这实际是周代父权嫡长继承制的体现。 由此可见,司马迁《殷本纪》省略“王恒”,实际是用周人的嫡长宗法继嗣制来改造殷人的兄终弟及原始继嗣制。司马迁在《五帝本纪》里曾自白:“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缙绅先生难言之。”这些“缙绅先生难言之”的“文不雅驯”之说,实际上包括了如《楚辞》、《山经》之类不受儒家思想影响的较原始较真实的文献。可惜司马迁却偏偏“择其尤雅者”如《尚书》、《世本》之类经过儒家改造的文献,而“著为本纪”,故其书有失实改造成分固亦宜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遗憾。早年,王国维、郭沫若、吴其昌等先生利用甲骨卜辞证明了《殷本纪》真实的一面。今天,我们用楚辞和甲骨卜辞证明了《殷本纪》失实的一面。这并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而实在是为了探寻一个合乎事实的科学结论。 二、殷先公称名所反映的文化内涵 (一)太阳循环:夋与夔可通,鸟与龙互化 帝俊是殷人的祖先神,同时也是殷人的天帝太阳神。《山海经·大荒南经》:“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大荒西经》又说:“帝俊之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羲和是太阳女神,常羲是月亮女神,她俩并为帝俊之妻;则帝俊为太阳神兼月亮神无需置疑。长沙子弹库楚帛书《四时》篇有“日月夋生”、“帝夋乃为日月之行”的记载。据《大荒东经》载,东方日月所出之处亦以俊字命名:“大荒之中,有山名壑明俊疾,日月所出。有中容之国。”凡此,均证明了帝俊的日月神格。 帝喾、帝舜乃帝俊之转化,自然亦具有日月神格。《大戴礼·五帝德》谓帝喾“历日月而迎送之”,又说他“春夏乘龙,秋冬乘马,……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顺”。帝舜又名重华。重华者何?林庚先生据《史记·项羽本纪》“舜盖重瞳子”以及《尸子》、《淮南子》等类似记载指出:所谓重瞳子,乃双目具有异样光芒之意⑤。《易·离卦》彖辞说:“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其象辞又说:“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则这重瞳子显然又兼指太阳光而言。帝舜名重华、重瞳子,均源于太阳光“化成天下”、“继照四方”之意。 帝俊、帝喾、帝舜是殷人太阳神,而当太阳崇拜与动物图腾相结合时,他们又都转化成了凤鸟图腾神。所以《山海经》言帝俊“司日月出入”的同时,又使四鸟。其《大荒经》云: 帝俊生中容,……使四鸟。 帝俊生晏龙,……使四鸟。 帝俊生帝鸿,……使四鸟。 帝俊生黑齿,……使四鸟。 帝俊生娥皇,……使四鸟。 所谓帝俊使四鸟,本意是指太阳神帝俊以鸟为其图腾。或者说,对于殷商人而言,太阳的人格化为帝俊,其图腾化则为凤鸟。正是这样的原因,所以甲骨文“夋”字作鸟首人身状。《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喜?”《离骚》:“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诗·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亦均从帝俊太阳人格神和凤鸟图腾神相叠合的角度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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