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宗教“邪教”说辩正(3)
二太平天国宗教是否是“邪教” 太平天国宗教是中西合璧的产物,从宗教教义到宗教仪式,均融会了不少民间教门的内容,其核心教义天父、天兄下凡便直接脱胎于广西浔州地区所流行的降僮巫术。从本质上讲,上帝教是十分典型的一种民间秘密宗教,但同时又具有与以往迥然不同的一些特点,标志着在西方基督教的渗透下,近代民间秘密宗教所发生的新与旧的代谢。 基于上帝教的宗教源头来自西方基督教这一表象,清方文献通常将太平天国宗教称为“天主教”或“耶稣教”,甚至称作“景教”或“天竺教”。虽然称法不一,但在清政府看来,上帝教与基督教并无区别,不仅用夷变夏,而且还是煽动“叛乱”的工具,属于地道的“外洋邪教”。1854年2月,曾国藩发布《讨粤匪檄》,列数太平军罪状,其一便是“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表示“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以捍卫道统名教的名义号召士庶与太平天国为敌。《贼情汇纂》一书是一群官绅奉曾国藩之命编纂而成,内称:“自古草窃之徒,多藉邪教以倡乱。自汉张角之后,如宋贝州妖人王则,明蒲台妖妇唐赛儿,近之白莲教、八封教,莫不假托鬼神煽惑愚民,以为渊丛之聚。……洪逆等结盟之始曰‘上帝会’……虽屡更其名,其实即天主教略变其格者也。……是耶稣诸说,非杨非墨,既属异端,在中国即为邪教”,认为“从来叛逆多藉邪教倡乱,而粤匪为尤甚也”。[4](第155、249~251页)伍承组《山中草》与此相仿,虽认为“贼始假天主教倡乱”,但仍将上帝教与历史上的“邪教”视为同类,慨叹“白莲八卦久披猖,谁识狂徒愈益狂”。[5]上述论者均站在清政府的立场,出于政治上的敌意和文化上的隔阂,自然会得出太平天国宗教是“邪教”的结论,不足为怪。 令人诧异的是,时隔近一个半世纪,又有人旧调重弹,对太平天国宗教大张挞伐。 在1989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第6册中,冯友兰先生对太平天国进行了重新评价,略谓农民建立的政治就是封建政治,太平天国宗教即西方基督教,两者合而为一便是神权政治。太平天国搞神权政治,是一种历史的反动和倒退,所以搞了十几年只是“一个笑话”,而曾国藩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建立在人权之上,因而是进步的,避免了中国历史倒退到神权政治的黑暗时期。冯先生的观点有两大明显的错误。首先,上帝教的源头虽然来自西方基督教,但它并不等同于基督教或属于基督教的某一教派,而是一种别具特色的新型宗教,两者在宗教仪式、宗教节日、宗教经典等方面迥然不同,在教义上更是大相径庭。与基督教相比,上帝教有着鲜明的形而下色彩,它完全从属于世俗的政治斗争运动,是太平天国指导一切的宗教意识形态,其宗旨并不是追求个人的精神超脱、灵魂不朽或实现无区分的人类博爱,而是以斩邪留正、营建人间天堂为己任。太平天国政权与西方中世纪的所谓神权政治也远不可相提并论。其次,洪秀全与曾国藩之间的战争绝不是什么神权与人权斗争,而是两个政治或两个阶级之间的殊死决战。这早已成为学术界的共识。因此,所谓的神权与人权不应成为衡量洪秀全与曾国藩进步或倒退的标准。人称“曾剃头”的曾国藩大肆杀戮,最终将太平天国淹没在血泊之中,难道我们能说曾国藩弘扬了人权,或者说这是人权战胜了神权吗? 近来,更有学者直截了当地斥责太平天国宗教是“邪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一书、一文。潘旭澜先生撰写的《太平杂记》一书于2000年6月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共收35篇短文,其核心观点是全盘否定洪秀全和太平天国,痛斥洪秀全是“暴君”、“邪教主”、“有轻度精神病的准皇帝”,其言论是“用以骗人的门面话,用以蛊惑民众的标语口号”,认为“洪秀全为首的太平军,是头领们利用迷信发动和发展起来的一支造反队伍。他的一套教义、教规、戒律,不但从精神到物质严厉地控制着参加造反者,而且断绝了一切可能的退路。它们的指归,在于由洪秀全个人占有天下,建立他个人的‘地上天国’。这种洪氏宗教,披着基督教外衣,拿着天父上帝的幌子,以中国奴隶主和封建帝王的腐朽思想、条规,对他控制下的军民实行极其残酷的剥夺与统治,实际上是一种极端利己主义的政治性邪教”。与该书笼统地断定上帝教是“邪教”相比,史式先生《让太平天国恢复本来面目》一文(刊于《开放时代》2001年1月号),则对相同的观点略有论证。作者按图索骥,援引当今评判“邪教”的标准来与太平天国相对照,诸如“常以世界末日来吓人,并许诺信教可以逃避灾祸,进入天国”,“邪教都会装神弄鬼,特别是会吹嘘教主能知天意,能与天神沟通”,“邪教都需要敛财”,“无不对入教者加以严格控制”,“邪教的教主都是淫棍,年轻的女教徒都是他们的猎物”,进而得出结论:“以这五项标准来衡量,太平天国正是不折不扣的邪教”。 那么,这种观点是否能够成立呢? 毋庸讳言,在《共产党宣言》业已问世的年代,洪秀全所创的宗教是一种拙劣、落后的意识形态,并且因为缺乏内在的平衡机制而存在着先天性的致命缺陷。洪秀全自称是天父上帝次子、耶稣基督胞弟,借神权来烘托君权,将自己塑造成绝对权力和绝对真理的化身,但他的绝对权威却又受到杨秀清的严重挑战。以君臣论,杨秀清必须对洪秀全惟命是从;但当杨托称天父下凡时,作为天父之子的洪又不得不听命于杨。天无二日,于是,洪、杨权力之争非一死不能了之,终于酿成一场血腥恐怖的内讧,成为太平天国由盛变衰的一个转折点。另一方面,由于身份特殊,洪、杨可以随心所欲地借神的名义行事,从而导致理论上的混乱以及理论与实践的巨大反差。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帝教越来越难以自圆其说。尤其是到后期,洪秀全一味强化自己作为真命天子的权威,其宗教思想已变得十分苍白,不再像前期那样含有丰富的社会内容,从而失去了其原先的感召力。后期主政的洪仁玕便意识到了这一日渐蔓延的信仰危机,认为“我天朝初以天父真道蓄万心如一心,故众弟兄只知有天父兄,不怕有妖魔”,而“今因人心冷淡,故锐气减半耳”。[6]太平天国败亡后,缺乏生命力的上帝教随之夭折,在中国大地上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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