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和“朋”的不能两立 五百余年后明代宰相叶向高对元祐以后的历史有一个概括: 自元祐诸君子用事,尽改熙丰之法,一激而为绍圣,则小人胜,反而为元符,则君子小胜,又激而为崇宁,则小人大胜。当其胜,必尽去其人,尽反其行事。即易代革命,不若是甚者。纪纲,法度,国家,所以治乱安危,而堪此播弄,堪此翻覆,亡形见矣。是安得不有靖康之祸哉!(注:《苍霞草》卷一《宋论》,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4年版,第1册,第147-148页。) “纪纲、法度、国家”难经所谓“尽去”“尽反”的大“播弄”大“翻覆”,洵为至理。是故叶向高将“靖康之祸”溯自“元祐诸君子用事”,确非无据。 政争,在其上游者,本之于理念,入其下流者,出自于义气。此为历朝历代所不能免之事。元祐之为后人深惜者,在于洛蜀朔诸党及党外人士,皆有“君子”之美名。君子而久居“党见”的氛围,衡世论人,亦不免坠入义气。如被苏轼称为有大德的张方平,司马光称之为奸邪。被洛党中人奉若圣明的程颐,苏轼则谓之为奸邪,孔文仲则更谓:“颐人品纤汙,天资巧”。同样,苏轼被贾易指为“怀险艅,覆邦家”的“姦邪”(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六三元祐六年八月己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册,第4332页。),苏辙则被称为“厚貌深情险于山川,诐言殄行甚于蛇豕”(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六三元祐六年八月己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4册,第4331页。)。如此,则相互攻讦与“小人”无异。宋初以来养育出的至范仲淹达到至纯(先忧后乐)的士大夫正气,至元祐为“党见”所消蚀,以后“蔡京擅国”,群奸得道,端正之士悉遭贬斥,北宋历史进入最黑暗时期,元祐诸君子岂能尽辞其咎耶?! 庆历时欧阳修在《朋党论》中有一段名言: 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注:《欧阳修全集》《欧阳居士集》卷十七,中国书店1986年版,上册,第124-125页。) “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是欧阳修及不避朋党之嫌的庆历诸君子的自期。由这样的追求理想人格的“君子”所结成的朋党,理应“同道而相益”,“同心而共济”。但这个“理应”由于庆历诸君子未能久居中枢,实际留下的只是一个悬念而非经验。元祐的意义就在于它的教训:既然结党,党见就有了天经地义的位置,而“党见”与“道义”虽不必处处如冰炭不能同炉,但大致上就是不两立的。所以,“君子以同道为朋”,奢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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