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机器大生产及其工业文明的诞生,其结果必然是原材料的大量需求和产品的极大丰富,这样商业经济的发达也成为工业文明的表现方式之一。工业文明及其商业经济,也是手工艺运动思想家们所深恶痛绝的。1862年,罗斯金著《给那后来的》。在马克思从社会的科学、历史和唯物论的角度去研究经济学问题的时候,手工艺运动的思想家们则从人类心灵的角度去关注经济问题。罗斯金等人认为,取财应不失其为正当。他曾对英国人说,我希望有这么一日:“英吉利也许会把占有财货的思想还给这思想发生的野蛮国家吧。印度的金沙,古尔昆达的金刚石,虽犹在马匹的鞍褥上和奴仆的头巾上照耀,英吉利却以基督教母亲的资格,具有了异教母亲的德性与财富,能带领她的儿女们会这样说吗:这些才是我的宝贝。”罗斯金还借犹太商人之口,表达出商业经济必须取财正当的思想。他说:“用诡诈之舌求财的,就是自己取死。所得之财乃是吹来的浮云。……不义之财毫无益处,惟有公义能救人脱离死亡。……贫穷人,你不可因他贫穷就抢夺他的物;也不可在城门口欺压困苦的人。因耶和华必为他辩屈,抢夺他的,耶和华必夺取那人的命。……人类若非原来正直,就会愚蠢地溺爱--空洞地信仰。世世代代那段善人的错误,就因为他们只想以施舍去帮助贫人……而却忘记了用上帝所命令他们的那个正义,这个正义,连同他的神圣与助人的性质。”[5](p49~51)可见,罗斯金十分关注商业经济时代人类的公义、信仰和神圣的品质所面临的境遇和命运。他所担忧的也正是他所看到的--公义的陨落、信仰的流失和神圣的衰亡。 在批判工业文明的诸多缺憾中,手工艺运动思想家们特别重视环境与生态问题,显然对于早期工业化的英国社会发展来说,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1859年3月11日,罗斯金在布兰特福德工业学院演讲时说:我们这个国家正处在飞速的变化之中,在目前的这种环境、这种状况下,试图否决关于艺术教育的立法完全是荒谬不合时宜的。因此,罗斯金质问政府:在今后50年的时间里,你们还准备把多少英国的土地变成煤坑、砖窑、采石场?问题的答案很显然。所以呢,让我来设想一下你们的这种极端的成功会是什么样子:一片海岸接着一片海岸,整个英伦三岛上烟囱林立,密密麻麻得可以比得上利物浦码头上的桅杆了;在英国的土地上,你看不到草地,看不到绿树,看不到花园,能看到的只是种在屋顶上的一点点玉米,由雾气来收割、脱粒;地上甚至没有容纳路的空间,若出门走走,你就得从磨坊的屋顶上过去,跳到高架上去,或者从屋里的地板下过去,穿过地道去;烟雾遮住了太阳,人们享受不到阳光,还要在油灯下辛苦地工作。[6](p237~238) 出于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批判与反思,罗斯金十分厌烦以工业生产为中心的城市环境,而特别钟情于郊区农舍或者由中世纪工匠设计成的生活环境。他说:我走访了一家农舍,或者是一幢大宅院,我不知道该称呼哪一个更好。这个农舍依山傍水,大约是查理时代的产物,屋子上有竖格的窗子,屋门外是一个低矮的拱状门廊;围绕着农舍的是一个三角形的小花园。我们可以想像一家人,他们过去常常坐在这个小花园里度过他们的夏日时光,听潺潺的流水透过石楠的篱笆轻轻地传过来,看绵羊在远处的丘陵上沐浴在阳光中。[6](p238)显然,罗斯金是运用对比的手法,即通过工业城市与郊外农舍、依山傍水与烟囱林立、阳光沐浴与烟云蔽日、水清树荣与浮垢污泥的对比,表达对城市工业文明的极度愤恨和对乡村绿色文明的无限向往。罗斯金的绿色的人文主义的文明观念,对于后发性的工业化国家的现代化建设来说,确实具有极其重要的启发和借鉴意义。 在手工艺运动思想家对工业文明的批判中,对工人的健康、安全和生命的关怀,是他们人文主义理念的重要内容之一。他们认为,现代社会,特别是凭借新的自由工业秩序支撑的政治与经济,已经显示其异化与毫无人性,工人们被迫履行其单调而丧失灵魂的任务。他们撰写许多论著展示其对于工人命运的关注和对工业文明的批判。他们认为,英国工业化社会所导致的是道德沦丧与祸害无穷,它把工人阶级逼进文化与财富的赤贫之中。[7](p205)人们曾经对英国工业化进程中城市平民生活恶劣状况的悲惨结局做过统计:仅19世纪30年代,从第一次人口普查情况的估计来看,农村人口的死亡率是18.2‰,而城市由于所谓糟糕的文明带来的是人口死亡率高达26.2%。因此,人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英国工业革命中的一个显著问题是,城市人口的死亡率远远高于其他地区。[8](p55)可见,手工艺运动中的思想家们对工人与平民命运的关注是符合历史实际的,也是特别具有时代意义的。 19世纪,对于工业文明的批判,研究异化问题并寻求对于这一历史性问题的解答,已经是那个时代的主流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19世纪40年代,人们普遍关注异化问题。马克思从深邃的思考中发现: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关系就像同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一样。工人的劳动创造了宫殿,却为劳动者创造了贫民窟。劳动创造了美,却使劳动者变为畸形。劳动生产了智慧,却铸就了劳动者的愚钝、痴呆。因此,劳动者在自己的劳动中并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肉体力量和精神力量,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到损伤、精神遭到摧残;劳动者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由自在,而在劳动之内则感到爽然若失。[9](p45~47)这一观点,与手工艺运动思想家们的观点,显然有异曲同工之处,它们共同构成了对于工业文明带来的诸多缺憾与弊端的批判思想之洪流。 对工业文明诸多缺憾的批判,显然只是手段,其真正的目的乃是对于这些缺憾的补救,来寻求人文主义理念的复兴之路。对此,手工艺运动中的思想家们做出了尝试和富有创造性的探索。 早在1830~1860年,科尔、普金、琼斯等先行者就试图在追求技术与艺术的整合中发现一种道德力量,一种改变社会状况的方法。他们反对新古典主义对古希腊-罗马时代的模仿,反对机械的形式复制和抄袭之风。为了阻止从过去时代作品的形式中进行抄袭,他们主张让所有的艺术和装饰都要成为人的独特的视觉形象。不管它有什么用途,都要给人带来心理健康和精神的力量与愉快。这一点,也是罗斯金创作《建筑的七盏明灯》的根本宗旨。就建筑艺术而言,莫里斯主张,无论是建筑的创作还是装饰,都要包含着对人类生活的整体外部环境的考虑。只要我们是文明的一部分,我们就别想逃避这种考虑,因为它意味着影响并改变地球本身真正面临的人类的需要,除非是在遥远无际的沙漠。因此,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使用自己的灵魂和双手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否则我们交给后代的财富就会少于父辈交给我们的财富。为此,他主张劳动应当具有艺术活动的品质,让劳动成为人们表达乐趣的方式,因为艺术比生活更能使人们产生灵感。[3](p139)可见,手工艺运动中的思想家们是在追求一种以人为本的绿色文明和持续发展的人文主义观念。观念的建立,是整个手工艺运动得以正当发展的重要条件,也是弥补工业文明缺憾、重建人文主义理念的强有力的推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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