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下面请库里克先生谈。 库里克:谈一谈第一个问题,即中苏分歧产生的原因。中国有这样一句成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里就出现问题了: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分歧?为什么会在50年代中期产生如此尖锐的分歧?应该指出的是,这一分歧正是两国关系发展到顶点的时候产生的。当时,相互之间的协议在一个接一个地顺利签署,成百个建设项目的协议在一个一个地付诸实施。文化方面的各种交流也很频繁。突然,像晴天的响雷一样,双方出现了分歧。原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在苏共中央国际部工作了20年,其中16年是在中国处担任处长。在这20年当中,我们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可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曾经有过各式各样,甚至异想天开的设想。其中之一是:双方根本没有出现分歧,而两国领导人达成了一个协议,要做出一种出现分歧的样子给西方人看。这个设想当然是很天真的。但是实际上,西方人确实很长时间不相信中苏两国会吵架。 许多人都曾经提出关于中苏分裂的各种各样的原因,如领袖欲望的竞争啊,经济交流关系的不平等啊,等等。事实上,我们的领袖们也不一定清楚关系恶化的原因。我听说,有的时候,赫鲁晓夫本人也很懊丧,他曾经在自己身边的小圈子里抱怨过,中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担任总理的柯西金,他的文化程度以及其他许多方面都比赫鲁晓夫要高。1969年,柯西金曾率领苏联政府代表团去越南的河内参加胡志明的葬礼。我也是这个代表团的一个随行人员。我知道的很确切,离开莫斯科之前,没有任何到中国去的设想。从河内回莫斯科的路上,因为飞行技术上的需要,我们中途在杜尚别作短暂停留。因为是去参加葬礼,这一次的河内之行并不好受。大家都感觉累了,想放松放松,喝点啤酒之类的。当时柯西金在另外一间房子里,不在场,我们则围着桌子坐下来,把酒瓶子打开了。突然,这个时候,柯西金进来了,向大家宣布:大家马上集合,到飞机场去。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已经起飞了。在飞机上,大家都很奇怪,我们这是往哪儿飞呀?说是到伊尔库茨克。原来计划是回莫斯科,怎么又到伊尔库茨克去了?柯西金这时把贾丕才叫过去,他当时是苏联外交部的第一远东司司长。这以后,大家才知道我们这是在向中国飞行。本来,柯西金想在河内的时候会晤周恩来的,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会见成。于是,他就从河内打电话给勃列日涅夫,请示他,说是他在河内没有能够和周恩来会面,因此想到北京去谈判。当时除了谈判,没有别的出路,两国不能老打仗啊。柯西金叫我们几个人准备一下材料,主要是边界问题。到了北京,在飞机场举行了会见。周恩来对谈判作了全面而充分的准备,而我们则只能是准备了什么谈什么。 很抱歉,我谈了这么许多,应当把话题回到分歧的起源。我想说明的是,像柯西金这样的聪明的最高领导人,也不能理解分歧的实质。谈判开始以后,先谈边界问题。谈完以后,柯西金就指着我们,包括我和贾丕才等人,对周恩来说:是他们把事情搞坏了。像咱们这样高级别的领导人,所有的问题可以在5分钟之内得到解决。 让我们把所有的分歧都装进麻袋里,扔进黑龙江去怎么样?周恩来在各个方面比起柯西金来都要高明得多。柯西金讲这些话时,周恩来始终装做没有听见。 中苏分裂的原因,大家找来找去,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当然,应该说,大家还是找到了一个原因,这就是意识形态上的分歧。双方对于时代的性质存在着不同的看法。这是一个很好的解释,但也还是有缺陷的。无法让人理解的是,这些意识形态的分歧又是怎样产生的呢?这就复杂了,变成了一个寻找原因的原因。为什么这些意识形态上的分歧,突然间会扩大到国家关系上去呢?讲一个非常简单,非常典型的例子。我们两个党交锋的一个首要的问题,就是如何由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大家都知道,苏联共产党早在1917年就取得了政权,而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也有许多年了。对于两个已经取得了政权的政党来说,为什么这一过渡的形式问题竟成了他们争论的焦点了呢? 如果我们是去寻找真正的深层的原因,而不是表面上的原因的话,那么,有很多问题,应该是可以找到答案的。当然,两国领导人的个性,还有一些其他原因都曾经起过作用,而且在一定的时期还可能成为决定性的作用,但是,我认为,如果要寻找真正的深层原因,那么,就需要了解一个非常简单的真理,我想所有的人都不会反对这个真理,这就是:任何一个国家的对外政策都是取决于它的对内政策的。根据这个真理,两国之间的关系恶化、争论的原因,应当从中国的内政和苏联的内政中去寻找。那么,这个时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呢?应该指出,恰恰是在50年代,在两国发生争论的这个时期,两个国家的内政越来越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我在这里仅仅提出这样一个设想。因为时间的关系,不在这里发挥了。 主持人:我们怀着极大的敬意,对于你们四位的精彩发言,表示衷心地感谢。下面,请在座的各位中外学者向四位先生提出大家所关心的其他问题。 问:刚才谈到“共同舰队”的问题,这给当时的中苏关系造成了极大的紧张。现在看来,这种紧张实际上同事情本身并不相符。我的问题是,当时苏方是否做出过努力,向中方进行解释以消除紧张? 库里克:这个问题刚才杰留辛先生已经讲了一些。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们苏联没有一种导弹能够打到美国的西海岸,军人们于是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想搞一个舰队,舰队要停泊在中国的沿海。这样就可以给美国实施导弹袭击。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有一个长波的电台。这在当时是一个设想,军人们想做这方面的准备,必要时就采用。如果这个设想能够实现的话,我看就不会出现后来加勒比海的危机。因为如果当时有这样一个舰队,就不需要把导弹运到古巴去,从中国的沿海就可以打到美国。事情这样提出的:军人们用他们的那种心态,建议领导直截了当提出来,即:搞一个舰队,搞一个长波电台。长波电台由我们百分之百投资。毛泽东对这件事情非常愤怒,他把苏联的这个建议当作是对中国领土主权的一种侵犯。但是苏联考虑这个舰队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考虑中国,考虑的是美国。赫鲁晓夫于是就把责任推到军人身上去了,说:我们并没有这么想。毛泽东听了以后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之间的乌云就散掉了。赫鲁晓夫赶快说根本没有乌云嘛。 我觉得以上所谈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插曲。大家都是历史研究工作者,不必把过多的精力花在这些插曲上。从历史上看,当时的许多吵架都被看成是事件,而其实不过是插曲。当然,刚才谈的这个事情,恶化了中苏关系。但它不是苏中关系恶化的主要原因。 阎明复:我想对刚才库里克先生的发言作一点补充。我和越然都是中苏高级谈判的参加者。“共同舰队”的问题是尤金大使转告的。毛主席直接和尤金谈了两次,后来又指示少奇、总理、小平和尤金谈了一次。当时还没有提到长波电台的事情。后来,赫鲁晓夫来了。在和毛泽东、邓小平的第一次谈判中,赫鲁晓夫就说,他完全没有建立“共同舰队”的设想,这件事是被尤金搞错了。很可惜当时尤金吓坏了,病倒了,被抬回莫斯科,因而没有参加这次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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