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乞大》《朴通事》看元与高丽的经济文化交流(6)
《朴通事谚解》卷下记,“这十月十五日,是佛解夏之日,庆寿寺里为诸亡灵做盂兰盆斋,我也是随喜去来。那坛主是高丽师傅,青旋旋园顶,白净净颜面,聪明智慧过人,唱念声音出众,经律论皆通,真是一个有德行的和尚。说《目莲尊者救母经》,僧尼道俗善男信女不知其数,人人尽盘双足,个个擎拳合掌,侧耳听声。”(第274-277页)庆寿寺是元代大都著名的佛寺之一,禅宗临济宗的中心。它位于皇城的西南,在今北京西长安街。十三世纪中叶,庆寿寺住持海云和尚与蒙古贵族关系密切,在当时政治生活中起过相当大的作用。有元一代,庆寿寺始终受到元朝政府的特殊照顾,其规模与地位“为京师〔佛寺〕之冠”(55)。从上述步虚说法一事看来,《朴》书所载高丽僧人在庆寿寺讲经也应是实事,可惜的是书中没有记下他的名字。以庆寿寺的地位,高丽僧人能在其中讲经,应该说是一种特殊的优遇。 《朴通事谚解》中有两则高丽僧人的记载决非偶然。元代高丽僧人来中国并在大都活动的为数甚多。著名的如式无外上人,与元朝的文人学士有广泛的交游,张翥、黄潘、陈旅、王沂、宋褧、吴师道、许有壬、尹廷高等都为他写下了诗篇。又如桧岩心禅师,“北游燕赵,南抵湖湘,历参尊宿,为千岩无明长老所印,翰林欧阳承旨作偈以美之”(56)。按,释元长,字无明,号千岩,萧山(今浙江萧山)人。他住持义乌伏龙山圣寿寺,名重一时,“王公大臣向师之道如仰日月,名倾朝廷,三遣重臣降名香以宠嘉之”。“内而齐鲁燕赵秦陇间蜀,外而日本、三韩、八番、罗甸、交趾、留仇,莫不奔走胪拜,咨决心学,留者恒数百人”(57)。三韩是朝鲜半岛古国名,此处指高丽。从桧岩心的经历,可证确有高丽僧人求法于无明门下。“翰林欧阳承旨”即元末文章大家欧阳玄。又如,高丽僧人元湛及其弟子崇安等,在高丽妇女任夫人资助下,在大都“南城之又南”,建造了一座兴福寺,“仍约世以高丽衲子主盟熏席”(58)。兴福寺成了一所高丽僧人的寺院。又如,“高丽国比丘”丽月,在朝拜五台山途中,曾暂住大都郊区房山县。他募集财物补刻了部分石经经板,为保存这一著名古迹作出了贡献。“补写经板”的是“高丽国天台宗沙门达牧”(59)。由此数例,可以看出入元高丽僧人的活动是多方面的,而且一般多曾在大都居留过。《朴通事谚解》所记,不过其中杰出者的一、二表现而已。 唐、宋时期,中国古籍不断流入朝鲜半岛。元代,中国书籍仍是高丽朝鲜喜受之物。高丽官方通过多种渠道获得中国的书籍。忠肃王元年(元延祐元年,1314年)六月,命官员们考阅新购书籍。“初,成均提举司遣博士柳衍、学谕俞迪于江南购书籍,未达而船败,衍等赤身登岸。判典校寺事洪沦以太子府参军在南京,遗衍宝钞一百五十锭,使购得经籍一万八百卷而还”(60)。这次购书经历了风波之险。元朝末年,割据浙东的方国珍曾多次派人渡海与高丽政府联系,其中恭愍王十三年(1364年)六月一次,所赠物品中有《玉海》、《通志》等书(61)。除了官方渠道之外,还有民间的渠道。《老乞大谚解》记载高丽商人购买中国书籍,便是中国书流入高丽的民间渠道之一种。 从《老乞大谚解》的记载来看,购买的“文书”中有“一部《四书》,都是晦庵集注。又买一部《毛诗》,《尚书》,《周易》,《礼记》,五子书,《韩文》,《柳文》,《东坡诗》,《诗学大成押韵》,《君臣故事》,《资治通鉴》,《翰院新书》,《标题小学》,《贞观政要》,《三国志评话》”。以上书籍可以分为五类。一类是儒家著作,有《四书》、《毛诗》、《标题小学》、五子书等。一类是《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君臣故事》亦应属于此类(62)。一类是名家文集,有《韩文》、《柳文》、《东坡诗》,即韩愈、柳宗元和苏轼的诗文集。一类是备查考用的类书,有《翰院新书》(应即《翰苑新书》,收录各种书启表笺文字)(63)。《诗学大成押韵》似亦应属于此类,此书待考。还有一类是文学作品,有《三国志评话》。 以上各类书籍中,有两类最值得注意。 一是儒家著作。南宋时朱熹将《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称为《四书》,为之作注,称为《四书章句集注》,作为学习儒家学说的入门书。所谓“晦庵集注”《四书》,即指此。《标题小学》是朱熹编撰的一本供儿童用的儒学启蒙著作。五子书的五子,应指宋代五位理学家,即周敦颐、程颐、程颢、张载和朱熹。五子书就是他们五人的作品。 众所周知,理学兴起于宋代,名家辈出,而以朱熹影响最大。元朝尊崇理学。元代中期恢复科举,规定考试的基本科目经问(蒙古、色目人)、明经经疑(汉人、南人)都在《四书》内出题,“用朱氏章句集注”(64)。这样一来,理学成为官方哲学,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成为士子必读的课本。这种情况对高丽也产生了影响。十四世纪初,程朱理学开始传入高丽,“时程、朱之学始行中国,未及东方。[白]颐正在元得而学之,东还,李齐贤、朴忠佐首先师受”(65)。自此理学逐渐在高丽传播开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也传入高丽。名学者权溥“尝以朱子《四书集注》建白刊行,东方性理之学自溥倡”(66)。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经书至东方者,唯朱子《集注》耳。”但到元末,其他理学著作如胡炳文的《四书通》也已传入高丽(67)。商人们从中国贩回理学著作,正是适应于高丽文化界对理学的兴趣。 另一是文学作品,即《三国志评话》。“评话”又作“平话”。从现有资料来看,“平话大概是元人称讲史的一种习语”。“‘平话’主要是以长篇历史故事为内容的,但由于‘平话’一词在元代广泛应用,逐渐地也用到其他内容的话本上”(68)。《老乞大谚解》所记《三国志评话》,显然是讲史的一种话本,它应该就是流传至今的《全相三国志平话》,元至治年间建安虞氏刊本。值得注意的是,《朴通事谚解》卷下有一段买书的对话: “我两个部前买书去来。” “买什么文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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