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慕容部于曹魏初年在首领莫护跋率领下进入辽西,莫护跋二传至涉归时复迁于辽东。慕容廆继立,值晋末中原板荡,于是招辑流民,发展生产,并接受汉族士人的建议,奉晋正朔,受晋封号,逐渐成为辽东地区一支强大的势力。晋咸康三年(公元337年),慕容皝自称燕王,标志着慕容鲜卑独立政权的开始。此后慕容皝东灭高句丽,西平鲜卑段部、宇文部,至慕容儁时乘石赵内乱,进兵中原,定都邺城,成为十六国前期的重要政权之一,史称前燕。慕容鲜卑的建国道路在苻秦的军事打击下被迫中断,晋太元八年(383年)苻坚南征东晋失败,慕容鲜卑开始其复国运动,最终慕容垂领导的后燕政权基本上恢复了前燕的规模。后燕政权在新崛起的北魏政权的冲击下分崩离析,南逃的一支建立南燕,公元410年被东晋刘裕所灭;在北奔的一支慕容鲜卑基础上又孕育出北燕,至公元436年被北魏消灭。慕容鲜卑在由部落小国向中原王朝政权迈进的道路上,由盛而衰,复兴而复亡,历经曲折,其间不仅面临外部势力的压力,内部组织也需要不断突破部落旧俗的影响,君位传承制度的演变就是突出表现之一。慕容燕政权建立前之首领传授,据《晋书·慕容廆载记》为莫护跋传子木延,木延传子涉归,之后涉归弟慕容耐立,两年后国人杀耐,迎立涉归子慕容廆。(注:慕容耐之“耐”,《资治通鉴》卷八十一晋武帝太康四年作“删”,《通鉴考异》曰:“今从《燕书》”。)韩国学者池培善认为慕容鲜卑自慕容廆始即已确立嫡长子继承制,(注:见氏著《中世东北亚史研究--幕容王国史》,一潮阁,1986年10月初版,1991年重版,第27~28,49页。此点承李东勋君见告并翻译相关论述,特致谢忱。)我们以为其过程要复杂得多。以前、后燕这两个慕容鲜卑的主要政权来说,如吐谷浑的出走、慕容翰之死、慕容儁托孤、慕容垂的出逃及其对后嗣的安排这一系列事件无不与此有关,反映着慕容鲜卑在确立君位嫡长子继承制道路上的艰难历程。 一《阿干之歌》 《晋书》卷九七《吐谷浑传》: 吐谷浑,慕容廆之庶长兄也,其父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及涉归卒。廆嗣位,而二部马斗,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离,而令马斗!”吐谷浑曰:“马为畜耳,斗其常性,何怒于人!乖别甚易,当去汝于万里之外矣。”于是遂行。廆悔之,遣其长史史那楼冯及父时耆旧追还之。吐谷浑曰:“先公称卜筮之言,当有二子克昌,祚流后裔。我卑庶也,理无并大,今因马而别,殆天所启乎!诸君试驱马令东,马若还东,我当相随去矣。”楼冯遣从者二千骑,拥马东出数百步,辄悲鸣西走。如是者十余辈,楼冯跪而言曰:“此非人事也!”遂止。鲜卑谓兄为阿干,廆追思之,作《阿干之歌》,岁慕穷思,常歌之。 吐谷浑谓其部落曰:“我兄弟俱当享国,廆及曾玄才百余年耳。我玄孙以后,庶其昌乎!”于是乃西附阴山。属永嘉之乱,始度陇而西。(注:《宋书·鲜卑吐谷浑传》最早记载此事且叙述详细,《晋书载记》当转抄自《宋书》,这里为节省篇幅而引《晋书》。) 据上所言,慕容涉归在世时分一千七百户与庶长子吐谷浑,(注:《宋书》作“七百户”,《通鉴》同《晋书》。)在慕容廆统领部落后,因两部马斗,慕容廆责怪其兄,吐谷浑愤而率部出走。慕容廆派人追还不得,作《阿干之歌》以寄追悔怀恋之情。吐谷浑出走是鲜卑慕容部初期见于汉籍记载的一件大事,《阿干之歌》的产生与之密切相关。不过,因马斗小事而竟至兄弟反目,与常理不合,而慕容廆晚年常常吟唱《阿干之歌》,似乎也另有深意,不止是一般的岁暮思旧。 关于吐谷浑远徙的原因,有学者认为是由于牧场狭小造成的矛盾所致[1](p4),也有学者以为吐谷浑之西迁与慕容氏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其根本原因不在经济因素而在政治因素(注:吕一飞:《吐谷浑西迁之原因--兼谈鲜卑社会转型时期庶长子的尴尬处境》(待刊稿)。)。我们同意后者的意见。据史载,晋太康四年(283年),慕容廆年十五,父“涉归死,其弟耐篡位,将谋杀廆,廆亡潜以避祸。后国人杀耐,迎廆立之。”[2](p2804)可见慕容廆得以继承父位,是经过与其叔慕容耐争斗之后完成的。而在这场权力之争中,作为慕容廆兄长的吐谷浑似乎保持了中立的态度。鲜卑部落首领的产生,据《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注引王沈《魏书》称乌丸习俗为:“常推募勇健能理决斗讼相侵犯者为大人,邑落各有小帅,不世继也。”而鲜卑“其言语习俗与乌丸同”,因而鲜卑部落首领最初也当是推选既勇健超常又能和众的人来担任,檀石槐就是典型的例子。(注:据王沈《魏书》,檀石槐“长大勇健,智略绝众。年十四五,异部大人卜贲邑钞取其外家牛羊,檀石槐策骑追击,所向无前,悉还得所亡。由是部落畏服,施法禁,(平)曲直,莫敢犯者,遂推以为大人。”)檀石槐之后,“诸大人遂世相袭也”。由推举而世袭,是鲜卑部落首领制度一大变化。不过,这种转变开始并不稳定,檀石槐之后出现的另一著名首领轲比能仍然是被推举出来的。(注:“轲比能本小种鲜卑,以勇健,断法平端,不贪财物,众推以为大人。”见王沈《魏书》。另外《春秋》昭公五年,“秦伯卒”,《公羊传》曰:“何以不名?秦者,夷也,匿嫡之名也。”何休注:“嫡子生,不以名,令于四境,择勇猛者立之。”秦人长期处于夷狄之间,亦受其习俗影响,“择勇猛者立之”,这是历史早期的例子。)而慕容鲜卑从莫护跋至涉归均以世传授,显示首领世袭制终于确立起来。不过,这里的世袭应该理解为首领之位在固定的家族内产生,传子和传弟的情况往往并存,并非是象汉族那样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这一点在匈奴单于继承上表现得很明显。就鲜卑的传统而言,智勇兼备也即“能”既然是公认的首领标准,而一般来说,前首领的兄弟往往年长于其子嗣,体能智力较为成熟,部落立长君,某种程度上体现的也是举能的传统,这有利于部落的稳定、发展和壮大,所以兄终弟及也是很自然的。那么,在嫡长子继承制还未确立之前,慕容廆并非首领的惟一合法继承人,慕容耐继兄而立属于正常情况,(注:前燕自慕容儁称帝,慕容廆被尊为始祖,慕容耐继立才被目为篡夺。《太平御览》引崔鸿《十六国春秋·前燕录》云:“涉归卒,弟耐立,将谋杀儁”,少一“篡”字,恐怕不应视为略文,而是保存了历史真迹。)吐谷浑无所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国人何以杀死慕容耐而迎立慕容廆,史文简略,我们难以知详。前引文称“浑庶长,廆正嫡。”吐谷浑也说“我是卑庶,理无并大”,慕容部其时嫡庶观念究竟是怎样的内涵,值得探讨。不过按其传统,吐谷浑为涉归子,年龄远长于弟,(注:吐谷浑年七十二卒,《通鉴》系于晋元帝建武元年(317年),则涉归卒时(283年),吐谷浑年已三十七。《前燕录》称慕容廆太康五年继位,《通鉴》则系于太康六年,《晋书·慕容儁载记》称其卒年六十五,在位四十九年,则登位时年十六,与《前燕录》相符。)从其率部远走的举措看,领导能力也无可怀疑。所以吐谷浑的存在,无疑对慕容廆的首领地位造成了巨大的威胁,这是二人关系利害的关键所在。慕容廆借马斗小事而发难,吐谷浑地处疑逼,没有拔刀相向而是选择了率部远徙,避免了骨肉相残惨剧的发生,这或许是吐谷浑出走较为合理的解释。(注:《晋书·秃发乌孤载记》:“秃发乌孤,河西鲜卑人也,其先与后魏同出。八世祖匹孤率其部自塞北迁于河西。”《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源氏及《元和姓纂》卷十均记源氏出自魏圣武帝诘汾长子疋孤(匹孤)。是匹孤乃神元帝力微之兄,据《魏书·序纪》推算,匹孤约公元2世纪末3世纪初率部从阴山一带迁至河西。匹孤出走,与吐谷浑西迁或许类似。)吐谷浑的出走使慕容廆的地位得以巩固,因而后者作《阿干之歌》,除思念之外,可能还包含有对兄长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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