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激烈批判君主专制统治的祸害。他认为中国两千年来的君主专制政治,是秦政,“皆大盗也”。君主把天下窃为己有,统治人民,黑暗否塞,无复人理(人道)。所谓纲常名教,只不过是君主用来统治人民的工具或手段。“独夫民贼,固甚乐三纲之名,一切刑律制度皆依此为率,取便己故也”(注:《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49页。),并广立名目,以为“箝制之器”。要变法, 就必须批判、否定纲常名教。因为纲常名教实是一种“不平等之法”,剥夺人的“自主之权”。所以要冲决君主、伦常、天之网罗,以及利禄、俗学、考据之网罗。这种冲决传统价值网罗的批判精神,是维新变法精神的高扬和形上超越形态力度的加强。 其二,对待的融突精神(注:参见拙著:《和合学概论--21世纪文化战略的构想》,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二章。)。维新派在变法过程中,已认知或体验到社会中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差分对待的现象。康有为体认了上述四大冲突,并由此冲突而呈现的对待冲突,而造成人类社会的种种痛苦:如“压制之苦”、“阶级之苦”、“卑贱之苦”、“贫穷之苦”等等。苦难的具体根源,就在于现实社会存在着界限、差分和对待。康氏从人化自然、社会、人际、国家、种族、家庭、从业等各个层面疏理了差分对待的存在,这种疏理是为了“破九界”,也就是使对待冲突达到统一融合。他在《大同书》中写道:去国界,合大地;去级界,平民族;去种界,同人类;去形界,保独立;去家界,为天民;去产界,公生业;去乱界,治太平;去类界,爱众生;去苦界,至极乐。去除九界的对待冲突,是为了融合。譬如世界合成一个公政府,而无国界;人类世界尽为平等,而无级界种界;农工商产业归公,而无业界;男女只订交好之和约,儿女老人由公政府抚养,而无家界;便达融突而和合的“大同”世界。 谭嗣同认为对待是普遍存在的。一切生死、出处、行止、语默、去来、连断、彼此等都是差分和对待。“欲明格致,又必先辨对待”(注:《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17页。)。要认知自然科学,必须分析对待矛盾,有对待必有冲突。之所以有对待,是由于有彼此的对立两端,特别是由“有我”的缘故。“有我”是“我见”或“我执”。譬如“我”是一,相对于我的便是“人”,人我便是二,就产生对待。“一切对待之名,一切对待之分别,殽然?{然。其瞒也,其自瞒也,不可以解矣”(注:《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16页。)。人为对待所瞒,而不能化解,人生活在对待之中,为对待所困惑,又必须去化解破除。如何破除对待? 首先,他用相对法,从反对不变中否定在永远流变中有着阶段上的相对静止和间断性,从而否定事物的规定性,而达以融合。谭嗣同举例说:“‘日夜相代乎前。’吾谓代则无日夜者。又曰:‘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吾谓方则无生死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昼夜即川之理,川即昼夜之形。前者逝而后者不舍,乍以为前,又以居乎后,卒不能割而断之曰孰前孰后也。”(注:《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13页。)前两句话是庄子在《齐物论》中提出相对论的命题,谭氏把“代”理解为无日夜的差分,“方”解释为无生死的差别。之所以这样理解,是因为“非一非异,非断非常。旋生旋灭,即灭即生。生与灭相授之际,微之又微,至于无可微;密之又密,至于无可密”(注:《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14页。)。便可以“融化为一”,不生不灭了;前后、昼夜等一切事物的对待冲突,也可融合为一。 其次,谭氏认为仅破除自然、社会上的对待冲突现象,做到“三世一时”、“一多相容”,还不能真正破除对待,是“下士所大笑不信”的,因为这仅仅是破除了“法执”,并没有破除“我执”,达到“转识成智”的体认,所以仍然障翳深厚,执妄为真,为对待所瞒。假如存在“我见”,就会把“比我小”的叫做大,把“比我大”的叫做小;我以为大即大,我以为小即小,大小的对待冲突就产生了。有我就有“执”,有意(意识、欲望),不能做到“诚”;无我就无“执”,才能达到“诚”。因此只有破除了“我相”、“我执”,即“无人相,无我相”,才不会被“我见”所瞒。这样人我之间就一尘不隔,洞彻彼此,通而为一了。 谭氏认为,“我相除”,就是“执识转”,“执识转然后藏识可转”。这样就可在“识”的流转中,破除一切对待。但谭氏的思辨是,“破对待,当参伍错综其对待”(注:《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92页。),只有承认或设置对待,才能破除对待。对待便有冲突,对待的破除,冲突的化解,便是融合。融合是复归形上本体“仁”的过程。“仁一而已;凡对待之词,皆当破之”(注:《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92页。)。从“仁一”的价值来度量,应当破除对待。戊戌时代的融突精神是与其“仁”的形上一元论以及要求建立大一统的君主立宪制相关联的。也是为破除封建等级差别,为实现自由、民主、平等服务的。 其三、整体的平等精神。变法维新派维护整体国家独立,反对帝国列强的瓜分,并以救亡图存相号召,以求国家整体的富强。在哲学思想上,整体性是指与各个部分相对待的事物的整体或全体。它具有总体把握、动态调节、有序进程等特性。谭嗣同说:“遍法界、虚空界、众生界,有至大,至精微,无所不膠粘、不贯洽、不笼络,而充满之一物焉,目不得而色,耳不得而声,口鼻不得而臭味,无以名之,名之曰‘以太’。其显于用也,孔谓之‘仁’,谓之‘元’,谓之‘性’;墨谓之‘兼爱’;佛谓之‘性海’,谓之‘慈悲’;耶谓之‘灵魂’,谓之‘爱人如己’,‘视敌如友’;格致家谓之‘爱力’、‘吸力’;咸是物也。”(注:《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93~294页。)从自然世界到人类世界,从至大到精微,从孔墨到佛耶以及自然科学家,都是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一个整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