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概言之,戊戌时期康有为等人所倡导的“孔教复原”,本质上是一场儒学革新运动,旨在使孔子和儒学资产阶级化。 对于实现儒学革新,他们的心情是急切的。因急于使儒学资产阶级化,并让这种新儒学在变法维新事业中立即发挥其作用,他们对于儒学革新采取了极其简单化的手段。他们的革新,实际上只是利用原始儒经中的某些“微言”来表述资产阶级的新义,用儒经中的某些片言只语无端附会西学、西政。比如,他们宣称,儒经中的“谋及卿士”即是上议院,“谋及庶人”即是下议院,仁即是平等,“佛肸公山之召而欲往”所反映的即是“民主之义”,“三世”说即是进化论、变革论,以至“有朋自远方来”即是学会……等等。经过他们的这番新解,于是西方的民权、民主、自由、平等统统都成了孔子学说的真精神亦即所谓“孔教之原”。尽管他们一再宣称,这些并非他们所强加,而是孔子学说中所固有,我们从孔子种种“既晦之辞”中完全可以体悟到这些“微旨”、“精义”,但实际上,是将西方一切先进、积极的东西,也就是当时他们所要提倡、所要在中国建立的东西,统统都说成是“孔教之原”。 与此相应而更为荒唐的是,他们又宣称,当时西方诸强国所贯彻实施的实际上乃是孔子学说的真精神。康有为一再说:“外国全用孔子制。”(注:康有为:《万木草堂讲义·讲王制》。)“外国乃用吾经义之精”,“泰西所以强者,皆暗合吾经义者也”(注:康有为:《日本书目志》卷五。)。西方的议会制度、政治平等,以及种种“保民、养民、教民之道”,“皆与吾经义相合,故其致强也有由”(注:康有为:《京师保国会第一集演说》。)。宋恕也说,《四书》、《五经》“何语不与今之泰西政教、论议若合符节?”“欧洲好书全在此书(按:指《论语》)之中。”(注:宋恕:《六字课斋津谈·尊孔类》。)他们所以大谈这类奇谈怪论是要说明,“孔教之原”、孔学的真精神即是西学、西政的基本精神,从西学、西政即可窥见真正的孔子之道。 由上可见,康有为等人提倡“孔教复原”,实际上是借“复原”之名,以孔学为外衣来包装西学,在孔学的旗号下贩运西学,使西学取得等同于孔学的神圣性。他们所欲重建的儒学,形式和外壳是孔、儒,而精神、灵魂则是西学。 可以这样说,康有为等人所倡导的“孔教复原”,乃是他们对西学东渐所作的一种特殊回应,是他们接纳西学所采取的一种特殊手段。他们所以这么做,是试图避免西学与孔学、与中国的固有权威发生正面冲突,以收到既堂而皇之地接受西学,又不放弃、损害中国本土文化主导地位的效果。这在封建旧势力和“中学”还很强大的戊戌时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样做不仅模糊了西学的面目,也模糊了孔学的面目。最终既不利于吸取、引进西学,也不利于对孔学作科学清理。当梁启超放弃“保教”的主张后,对此曾有过正确批评。他说,康有为等人硬“取近世之新学理以缘附”孔学,其良苦的用心是让人们因崇信孔子而接受西学,可是结果势必是“所爱者仍在孔子,非在真理也”。人们“万一遍索之于四书六经,而终无可比附者,则将明知为铁案不易之真理,而亦不敢从矣。万一吾所比附者,有人从而剔之曰:孔子不如是,斯亦不敢不弃之矣。若是乎真理之终不能饷遗我国民也。”(注:梁启超:《保教非所以尊孔论》,《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九。)这一分析是有道理的。康有为等人的“孔教复原”,也可以看作是他们实现中学与西学融合所作的一种努力。但是,他们不是实现两者的有机会通,而是硬将异质说成同质,所求的是两者主观、人为的同一。在这种结合中,中学与西学始终是瓶与酒的关系。这种你是你、我是我的“结合”显然不会产生什么新质。 康有为等人倡导“孔教复原”,旨在实现儒学的自我革新。他们的主观愿望是欲使儒学超越传统,实现近代化,即从封建的旧儒学转化为资产阶级的新儒学。但是,他们所作的革新基本上是外在的、形式的,严格说来只是重新打扮、包装而已。那时,他们尚无能力,也无足够时间对儒学的精神资源作全面、科学的清理与辨析。他们并未能真正找到儒家精神、文化理念与近代化的结合点。虽然他们主观上力图赋予儒学以“新义”,但他们所赋予的“新义”并未能在儒学中找到充分的内在依据,乃是出于当时的政治需要而硬贴上去的附加之物。既然是非科学的,自然缺乏生命力。从“立”的方面来说,这场儒学革新并未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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