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指出,以海岛为基地,以海战为主的郑军作战方法,是当时客观条件决定的。时清已统一大陆大部地区,成功起兵于海上,继承芝龙海师基础,部众多漳泉沿海之人,军饷的重要来源之一是靠经商海上,客观条件造成其十分重视海上基地,并在实战中不断成长为一支以海战为主的武装。郑成功只能依靠这些客观条件,实践他的“中兴”抱负。历史事实证明成功已很好地利用了这些客观条件,怎能以失策责之?至于与西南李定国等会师不果,主要原因也不是由于“恋海作战”的结果。 与“孤注一掷”说商榷郑成功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政治家,他起兵抗清的奋斗目标,从见诸《从征实录》所收存的文告、书信中有:“北伐丑虏,肃清中原,以建大业”,“共凑恢复之大业,而享无疆之福泽”,“刻期恢复,上报国恩,下救苍生”,“实为杀虏救民,恢复大事起见”,“总从报国救民起见,亦为勋名富贵后来子孙计”,“中兴之大事已定,我将士之勋名富贵在此一举”,“大家俱上为千古勋名,下为身家显荣”,“本藩数十年苦心,生聚教诲,……总皆从恢复起见”等等。可以看出,他虽遥奉明永历年号,但并没有正式提出“抗清复明”的口号,只笼统地提“恢复大事”、“恢复大业”。他虽有复明思想,但特别强调的是“中兴”,即推翻满族统治,恢复以汉族地主为统治的政权,实现“中兴之大业”。让成功与起兵将领做“中兴”名臣,本身及子孙得到“勋名富贵”。同时也可看出,他虽有“上报国恩”的忠君思想,但特别强调的是“下救苍生”的“爱民”思想。成功在北征的布告中反复强调“民为邦本”,并说“自古做大事以得民为本”,重视“收拾民心”。告示中严禁抢掠财物,奸淫妇女,特别对“江南效顺百姓”,严令“敢有擅动民间一草一木者,本犯枭示,大小将领连罪不贷”,并指出虽不得已要“就地方取粮”,但要求“虽取民之中,必存爱民之意”。当然不容疑义,成功的“爱民”思想的性质是统治阶级的“收拾民心”,是对被统治的顺民的保护。台湾学者的文章中普遍强调成功的“抗清复明”和“忠君报国”思想,对其志在“中兴”、“救民”的主导思想重视不够。对其“上为千古勋名,下为身家显荣”的封建的荣宗耀祖思想,更讳而不提了。 郑成功“北伐丑虏,肃清中原,以建大业”的远大抱负,是他多年来的“苦心”,早在举兵海上时就下了决心,在他拒绝清廷及芝龙劝降时,与其弟世忠书中表明,“不特利害不能以。动其心,即斧刃加吾颈,亦不能移吾志”。抗清恢复的意志是十分坚定的。但要实现他的“中兴”大业,必须分步骤进行。初期以巩固金厦基地为中心的攻打闽南、粤东沿悔,是实现“中兴”的第一步。他在一六五一年五月攻打海澄、漳浦时说过:“欲图进取,先从漳起手,此番杀他一阵,则漳虏慑服,集兵裕饷,恢复有基矣。”一六五三年三月为了粉碎金砺的进攻,同意张名振派舟师直入长江的建议:“捣其心腹,虏无暇南顾,藩主得以恢复闽省,会师浙直,可指日待也”。可见第一步是先“恢复闽省”,接着再“会师浙直”。一六五四年十月遣师南下勤王的同时,发水师北征长江。在其给李定国书中解释说:“水陆并进,规复金陵”。可见恢复浙、直,攻克南京,是实现“中兴”的第二步。期望金陵破则“闽粤浙楚以及黔蜀之豪杰志士悉响应矣”(注:江日升:《台湾外纪》顺治十四年四月。),以实现东南、西南抗清军的大联合,恢复半壁河山。一六五六年复李定国书中又指出:“现提水陆精锐,收恢闽浙,熏风盛发,指日北向。……立洗腥膻之穴。然后扫清官阙,〔会〕盟畿辅,岂不大符夙愿哉”(注:郑成功一六五四年、一六五六年二次与李定国书,均载《从征实录》,前书记在永历八年十月条,后书误排在永历八年二月条下。)。可见当时计划攻克南京后,就要会师北京,推翻清王朝,恢复汉族地主阶级的统治。这是他实现“中兴”的第三步。而且明确的说这是“夙愿”。后来由于南京战败,随着实现战略的转移,挥师东征,收复台湾。进兵北京的计划没有实现。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北征长江是实现成功起兵时的“中兴”抱负的一个步骤,不是清算了十年来沿海经略之失策后突然提出来的新战略。北征是郑军力量发展壮大的必然结果,不能因其进攻南京失败而认为是“孤注一掷”。因此朱希祖先生的批评:“成功专取下策,不能高瞻远嘱,以赴时期。昧定国之良图,弃全斌之上算,往往欲为孤注之掷”(注:朱希祖:明延平王户官杨英《从征实录》序。)。也是脱离当时客观现实的可能性,而妄责或苛责于古人。郑成功比他同时代的抗清将领高出一筹,正是他能“高瞻远嘱”,有远大抱负,而且坚贞不屈地为之奋斗终生。 战略地位的变化对北征失败的决定影响成功北征南京的失败,“中兴”计划的破产,与个人指挥错误当然也有关系。特别是一六五九年北征初期,攻无不克,如入无人之境,取得战役的接连胜利后,严重滋长了胜而骄的轻敌思想,不听诸将速攻南京城的多次进谏,竟采取“待援虏齐集,必扑一战,邀而杀之”的长期围困的战略,以致清军援师云集,郑军反被击败。同时,这与成功“凡事独行独断,不与人商量”(注:郎廷佐揭帖,顺治十七年正月十四日到,《明清史料》己编页五二九--五三一。)的自负个性也有关系。战败后成功自己承认“是我欺敌之过,轻信余新所致也”。 但应该看到,北征之役先胜后败,更加根本的原因是受全国抗清斗争总形势的制约。起兵初期清军主要兵力是在对付西南抗清主力军,这为成功在东南的胜利发展创造了有利形势。至二六五四年最后一次南下勤王不成,李定国败退南宁,西南抗清形势已起了不利的变化,东西会师已经不可能了。一六五七年孙可望与李定国“兴兵相攻”(注:《清世祖实录》顺治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十一月孙可望降清后抗清力量又大为削弱。清廷于十二月命平西王吴三桂、征南将军赵布泰、宁南靖寇将军罗托分别由四川、广西、湖南三路进攻贵州,一六五八年五月,三路大军已先后进入贵州境内,大批抗清军降清,西南抗清事业已分崩离析,一蹶不振。同月郑成功开始的北征,虽攻下平阳、瑞安等地,“全浙震动”(注:《清世祖实录》顺治十五年六月二十七日。),对挽救西南颓势起了一定的牵制作用。但因八月羊山遇风,耽误八个多月的时间,至第二年四月才组织再次北征南京。这时云南已被平定,罗托等官兵已开始撤回,清军可以集中更大兵力对付郑军了。当成功由镇江进逼江宁时,贵州凯旋之官兵有的已驰抵江宁,参加了南京战役。据江南总督郎廷佐奏报:“侮寇自陷镇江,势愈猖獗。于六月二十六日逼犯江宁,城大兵单,难于守御。幸贵州凯旋梅勒章京噶褚哈、马尔赛等统满兵从荆州乘船回京,闻贼犯江宁,星夜疾抵江宁。臣同驻防昂邦章京喀喀木、梅勒章京噶褚哈等密商,乘贼船尚未齐集,当先击其先到之船。喀喀木、噶褚哈等发满兵船八十艘,于六月三十日两路出剿,击败贼众,斩级颇多,获船二十艘,印二颗”(注:《清世祖实录》顺治十六年八月初一日。)。五十八年以后康熙帝在回顾此事时,犹说郑成功“进围江宁时,满兵甚少。值贵州回军之副都统噶褚哈等至,同江宁将军喀喀木合军出东门,于明太祖陵南诱贼进三十里,大败之,歼其众”(注:《清圣祖实录》康熙五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可见西南平定,清军回师援宁起了重要的作用。八月七日,安南将军明安达里凯旋之军也抵安徽荻港,迎战杨文英等于南京上游的扬子江港口(注:《清世祖实录》顺治十六年八月十二日。)。可以预测,即使成功顺利攻克南京,也将会被先后赶到的各路援军反包围,变成孤军深入内地,从事陆战为主,同样有覆灭的危险。所以,成功北征失败起决定性影响的不是个人指挥上的失策,而是战略地位的不利变化。当时成功不顾张煌言的忠告,罗子木的哭谏,大踏步地撤兵还厦,保存实力,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不愧为才能卓越的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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